一棵女贞

  我家在一单元一楼西户,开门进屋,贴墙左手即是一室,这个室正对着一个卫生间。——而室和卫全在一截简短的廊下,通过这个廊(虽只有两步),才能跨入豁然明朗的厅里。——这样的结构总让人产生这个室是一处远离繁华,地处偏远,类似边关的地方的嫌弃。所以孩子们当然是不喜欢,就连母亲,也说这房不知道咋哩!我于是便将它辟成了一间书房,权当一个清静所在。

  书房隔壁临着东户邻居,隔墙便成了一根对称轴。紧挨隔墙的是一面南墙上的窗,不用说,隔壁邻居家也是如此。这个窗与邻居家的窗便同在一个立面上了。这立面没有与整栋楼的外延相齐,而是向里缩了进去,形成一个长宽相近高到五楼的空心长方体。如果登顶俯瞰,这个空气长方体就是一个标准的凹字,不过缺口是朝南而不是朝上。

  坐在书房,扭头南望,这个凹就显得格外突出,因为目光穿过玻璃后的所见,除了两面相对的立墙,就是被立墙夹住视线的大约四十度的可视范围。所以,平日里,除了快速过往的轿车行人和对楼的美妇像电影一样流动播放外,所见的一成不变的东西便是一根从我家这边墙顶直垂而下的落水管。这根落水管成年累月的吊在墙边,形如一条僵死的巨蟒,了无生气。当然,平视出去的风景还有一根悬空绷着的绳子,一段冬青,最主要的还有常来挂晾衣物的美妇。360安全 http://www.iis7.com/b/plc/?1-360.html

  十几年来,不上心何时,落水管排水口附近,立墙和混凝土地面交汇的直角缝钻出几茎绿条。它形容猥琐,孱弱孤独。斜身附窗或者兀立发呆时,我的眼中常常将它飞掠而过,不再去看了。

  几年的春夏,那些绿条膨胀开来,显了主杆枝杈尖顶身围和成对的叶片,而且清晰可辨了,它终于将我的眼光吸引住——原来不是那些坚韧的草,是一颗树。我很惊诧,怜惜起它了。

  又一轮岁月,它竟蓬蓬勃勃的向外发散,长势淋漓了。那样子,跟活泼的少年羞涩的姑娘一样,勃郁而英挺。即使一扫而过,也能感知它枝杈更多了,树干更硬了,叶片更繁了,而且通体找不见一片黄叶。

  风来,雨下,霜打,雪落,日照,月抚,不知道它都在想什么?但在我无数次的扭头一瞥中,我感受它在欢舞,在沐浴,在傲视,在坚挺,在高歌,在静眠。我欣赏起这颗树了,最初的怜惜跑出了我狭隘的头脑。

  并且我发现应该为它庆幸,因为这单元在最东边,即使冬至,仍然有几刻阳光为它照耀,最值得鼓掌的是它旁边就是落水管。

  它扎根的地方,虽不在破岩,却比那破岩更其恶劣。它全身整体倾斜,与两条坚如磐石的直角边隔着距离,既不能站直,也不能倒伏,年年月月,略无改善。它倔强,坚韧,不问出身,也不计环境,只管竭力向上,努力着保持应有的姿态。我观察,它们之间:墙,地面与树之间,已经达成了一种默契,尴尬的默契——就是长年与墙和地面保持着三十度与六十度的夹角。

  注目而视,我心生敬意了。

  它继续生长,壮大……比一个成年人还要高出许多了。

  书房里,我一扭头,便见其全貌,树干越益粗壮,枝杈越益繁茂,叶片越益肥嫩,颜色越益深绿了。畏难,抱怨,萎靡这些情绪在它身上一点儿也看不到。仿佛本来就该是这样。我不禁对这棵树产生了前所未有的兴趣。我想,到底是哪一颗种子因着一个什么机缘才飞落于此的?它的根须最初费了多大的力气才扎稳脚跟?它动过放弃的念头吗?它羡慕过不远处的其他树吗?……可是,不管怎样,现在它处之泰然,自得其乐。因为毫无疑问,他的根已经深深扎进这个建筑的灰石地基了,并且牢牢的扒紧它所能触摸到的一切物质,吸取养分,为我所用。

  我想近距离一瞻其容,便出门,踅了一圈,走进凹槽。它就在眼前,我不禁大吃一惊:那是两根互相叠压的树干,从很难寻出空隙——地面是混凝土,直角线也被用沥青浇灌过——的地方硬钻出来的,那本该浑圆的树干因为挤压在露出地面的部分变成了扁圆。

  对着树,我沉默了……

  一阵风吹,一条枝叶在我脸上轻拂了一下。

  ……

  私心渐起,现实叫我担忧了。如果不管,任其生长,势必越来越高越来越粗,而且它正靠着我的一个卧房呢。我敬其生命厌其生长了。抓住它的枝奋力的向下压,想把它在根部折断,可是不行,它已经壮实坚硬的无法撼动。

  冬天来了,它的枝和叶还保持着绿色。但能看出已经停止了生长,它在冬眠。

  我并不稀罕窗前这点绿色,明年开春,也许……就不好弄了。我开始暗生剿除它的阴谋了。

  终于在一个天气欲雪的午后,从邻居家借到一柄斧。我拿了酒,在它周围奠了几杯。抡起斧子,擦着地皮朝根部斫去,只几下,拽住枝往下折,一声清脆的“咔嚓”,树登时滚躺在我脚下。跟站立时一模一样,似乎还有体温,还是那么深绿,但已是一树死枝叶了。

  我戕害了一株生命。两分钟前它还在睡梦中积蓄着明年生长的力量呢。我低头盯着倒地的依然娇绿的尸骸,神思失落,仿佛在忏悔我的残忍——它们是在冬眠中直接奔赴的死亡,连哀嚎的机会也没有啊。

  请原谅我的无知,这株牵连我感情的被我亲手绞杀的生命至死也不知道叫什么?仿佛对空膜拜,我感到空落而又缺憾。一再追查,方知那是一株常青的女贞。从此我坚信了平凡的生命潜藏着巨大的勇力这条普通而又伟大的真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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