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开始接触宋词的时候,我喜欢读春花秋月的李煜,那种人生得意之时的极尽奢靡,归为臣虏后的潘鬓消磨;林华谢了春红的匆促光阴里,是曾走过大悲大喜后固执的天真性情;可惜纵然是被后世誉为千古词帝,到底还摆不脱软弱的缺陷,在现实面前,注定只是个匆匆的过客。
定风波·三月七日
三月七日,沙湖道中遇雨。雨具先去,同行皆狼狈,余独不觉。已而遂晴,故作此。
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
料峭春风吹酒醒,微冷,山头斜照却相迎。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
故事的起因是场突如其来的绵绵春雨,拿雨具的仆人先前离开了,在如水墨画般的润物无声中,同行的人皆狼狈不堪,只有东坡不是这样认为。
一路地穿林打叶,便一路吟啸须行,很快,天空放晴,被洗干净的空气格外清新,三月的风微醺,不觉酒醒,稍冷,迎面而来的山头斜照,欲送还迎;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
年轻时的苏轼,得欧阳修的盛赞而享誉京师,达到每有新作,时人争相传诵的地步,考场得意,政治青云直上,同时作为当时的文坛领袖,风光一时无二;苏轼快嘴直言,是个极有个性的人,连自己也时有调侃“眼前见天下无一个不好人”,于是有了王弗的“幕后听言”。
苏轼对生活的热爱和个性还体现在美食方面,宋代经济富庶,时人好吃河豚但都惧怕它的毒性,只有东坡敢下筷,埋头大吃,家人躲在屏风后担心不已,突然他停了下来,打着饱嗝儿说,“据其味,真是消得一死”。
“乌台诗案”令他身陷囫囵,脱下长袍紫蟒,扛起锁枷,在牢狱中饱受折磨,风光洗净,贬谪黄州,曾经的门庭若市如今门可罗雀,他的踌躇满志不见了,换来的是纵情山水的闲情,和对生活更高层次的思考。
太顺利的人生也许只能赢来旁人的羡慕,即便是生性豁达的东坡,在面对生死之间的煎熬时也曾感到无助和彷徨,甚至两次都想要结果一生,好在身处料峭的寒风中,他总能给自己带来温暖,面对政治上的穿林打叶声,也没忘记过放声高唱。
其实文字总是比经历要轻得多,它只是作为一个旁观者无关痛痒的述说过往,不深不浅,不咸不淡;经历则不同,它会时刻提醒着你。而一个人总要不断地经历,苦难的、孤独的、迷茫的...又或者是其它种种,都好;当然这条路并不会好走,甚至到头来还要自我否定,亦或是接着孤军奋战。
许多年以后的蓦然回首,你会发现即使曾经再难以煎熬的萧瑟,其实也都不过如此;也许,有些事只有经历过才能无所畏惧吧。
重获新生的苏轼开始了“桃花源里可耕田”的生活,自号“东坡”,其实是指东边开垦的一处荒地。
“夜饮东坡醒复醉,归来仿佛三更。家童鼻息已雷鸣。敲门都不应,倚杖听江声。”这一段诗词描述用以形容东坡在黄州的日子实在贴切不过,既然生活会给你关上了一扇门,索性停下来,倚杖听江声,免受那些名与利的驱驰。
我想,人生总是免不了有所进退,而真正勇敢的人,不是嘴上说着“无所谓”的自以为是,而是在面对困境之时,还能保持住一颗热情的心,不被风雨或天晴所困扰。
东坡的笔下,是有过“大江东去”细数“风流人物”的豪放壮阔,是有“捡尽寒枝不肯栖”而感“寂寞沙洲冷”的孤高自许,是有“十年生死”相隔“料得年年肠断处”的用情至深,甚至是有“多情却被无情扰”的细腻深思。很复杂,也很饱满,不变的是他对生活的热忱;经历过,一笑而过,方是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