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微照。
碧波粼粼。
海东来感觉有点晕眩。
他讨厌夏天，更讨厌南方的夏天。
而他最讨厌的无疑是海上的夏天。
海面如同一面无边无际的镜子，伞挡得住头顶的阳光，却挡不住来自四面八方的阳光。所幸现在时间还早。
林如夷靠在船舷板上，侧目看着海东来。海风划过他的脸，吹起他身后大红的披风，湿热的空气带着海水的咸味。他深深的眼眸，明亮却并不闪烁，她还是有些不懂他。也许她能设计他剿断金帮，她能设计他出海，即使她知道他的来历，她也不懂。或者说，她无法相信这样的人会对朝廷忠心耿耿。
风转向，林如夷停下思绪，走去和船员一起收横帆。船不小，桅杆也高，她显得有些吃力，但并没有迟疑或者向谁求助的样子。
海东来转头看着她收桅帆、打结，嘲讽的笑容又浮上嘴角。当林如夷做完这些时，只见他又凝视着海面，好像这里有个大谜团。
海东来皱起眉，太阳升高了，他白色的手套上渗出了一丢丢红色。
但他并没有动。
林如夷忍不住跑过来说道：“这里阳光太烈，你还是进船舱吧。”
海东来垂眼看了一眼：“不用。” 他索性放下伞，褪去了手套，抓着船舷，手背很快血色模糊了。
林如夷从来不晕血，但此刻有些胸闷。她想，应该不是晕船吧？她相信海东来极可能有自虐的倾向。内心深处，机敏如她已隐约感觉到其中原因，但她不愿再往那个方向想，她怕自己狠不下心坚持之后的计划。“大抵和女孩子长痘了，明知道这样不好也忍不住挤掉一样吧”。这么想着，她忽然感觉到一种乐趣、喜感。
她拾起伞，努力举高，毕竟海东来身材高大，小小的伞的阴影要覆盖他整个人也不容易。林如夷噗呲一声笑了出来。
海东来低头看着她问道：“在山谷时，你说你从未出过海？”
林如夷忽然不知道怎么回应，有些窘迫，笑容凝固在脸上笑意却没有了，上次的坦白七分真三分假，俩人已心照不宣了，海东来忽然提出疑问，竟令她一时不知如何回答。于是她决定干脆不回答，只迎着他的目光瞪回去。
但他似乎并没有兴趣追问，而是转了话题：“去拿坛酒来。”林如夷睁大了眼睛：“你的病情可以吃酒？”海东来笑道：“谁说要喝了？”说着取过林如夷手里的伞。
待林如夷取来酒坛，他手一拂，将酒倒到双手上，继而举起半坛酒迎头浇下去。酒精接触伤口，一阵刺痛，他却感到痛快。
如夷一惊：“你有病吗？！”
“从小就有。”海东来居然会开玩笑，说着走了，留下一句话，“而且现在有些恶化。我要去修养几日。”
很快船舱最深处的储物间被搬空了，用来给海东来修养生息。“还真是一点光都不透呢。”林如夷其实很想知道修养时的海东来是个什么样子的。
……
安歌走近时，林如夷正对着夕阳发呆。“想什么呢？”安歌问，“海东来说他修养期间任何人不能打扰，甚至不让靠近那间屋子，会不会有古怪？”
林如夷吃吃地摇摇头：“他这两天确实被晒得厉害。” 安歌点点头：“这样也好，等我们需要他的时候，他有百分百的状态。”她佯装生气地点了点林如夷的头：“你呀，别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趁他这几天都不出来，我们把该准备的都准备好。”
林如夷苦笑道：“还有什么可准备的？”她忽然握着安歌的手，“阿姊，他的病真的无药可医吗？”
他？安歌才反应过来林如夷说的是海东来的病。她沉思了一下：“…无药可医。”
林如夷垂下了眼。
“如如，这个问题你都问过很多遍了。别再想这些无关紧要的。”安歌握着她的手道，“千万别对他太上心。知道吗？”
林如夷正要辩解，跑过来一个人。“你们看到我哥了吗？”铁莹莹气喘吁吁道，“到处都找不到他啊。”
安歌奇道：“刚刚才给白翼遥行针过啊。”
“都找遍了吗？”林如夷问道。
“安姑娘行完针，我给去拿药，回来就不见了！都找遍了。”铁莹莹显然很焦急，“哦，除了海大人修养的那间。”
“海东来？”“海东来？！”林如夷安歌两人交换了一下眼神。难道……
“不会吧，那间房间封得很好，以白大哥现在的情况，这么短时间不破坏密封没有任何可能进入。”林如夷道，“也许你哥和你玩游戏呢。我们三个人分头找……”
话未说完，她的表情就凝固了。对面出现了一艘巨大的海盗船，像故事中一样！
铁莹莹顺着林安二人的目光看过去，她并不知道海盗船是什么样子的，却被这阵势惊到了。按说断金帮的大小姐也是见过不少世面的，而这样的场景却只在海边渔人遥远的故事中听过。
她们的船也不小，但和这艘一比，简直是如同漂在水上一片竹叶。而这么庞大豪华的一艘船仿佛忽然出现在海面，毫无动静，毫无预兆。可见其掌舵人、船员的训练有素。
海东来要是看到，林如夷很想问问，朝堂的水军能否及其十分之一。想到他可能的反应，林如夷捂嘴笑了起来。
“现在还笑？”安歌白了她一眼，“希望他们不是把我们当猎物的，否则……”
铁莹莹问道：“这是海盗吗？我们怎么逃跑？”
林如夷这才停下笑，摆摆手说：“安姊姊，你看我们还跑不了嘛。……倒是有办法防止我们被箭射成刺猬。”
她一个人要跑倒是没问题的，安姊姊和铁莹莹武功微弱、轻功也差得没法看，她自己武功也不好，稍一下就知道自己没有能力保护她们。该死的海东来，这个时候还去闭关修养了！
……
林如夷还挺满意莹莹找来的这块白布的，虽不算好看，毕竟它确实避免了她们被流箭直接攻击。
“但愿举白旗后，有人愿意来商量。还可言辞斡旋。”
海盗船已经开近，放下一个吊桥。船头走下一队人，领头的衣饰华贵，但最引人注意的却是他的碧眼金发。那人下到她们的船上后，反手一推，船桅轰然倒下，隔空的掌力竟还有如此威力，显然是对她们的威慑。
待他开口时，林如夷三人更确认了连商量的希望都很渺茫。他叽里呱啦对手下说了一通之后，那些毫无面部表情甚至眼睛都不眨一下的兵卒一字列开站在林如夷等三人面前。
……
站在高高的海盗船甲板上，别有一番感觉，林如夷倒不怎么担心自己的处境，她在她们的船上留下了线索，海东来修养完出来自然会看到。所以她现在只认真地打量这海盗船的船身以及海盗们。说是海盗，更像一个军队。这就奇怪了，大唐海域，居然有这样的类似军队的海盗存在。看看站在身边的自己船上的船员们，正战战兢兢不敢抬头，差距如此之大。
那碧眼男人得到手下的报告，看上去竟有些紧张。然后又叽里呱啦下了一通命令。他手下的“士兵”海盗们扛着一桶桶的东西到她们的船上。
一股浓重的味道飘了过来。
火药！
和猛火油！
随着几声爆炸巨响，她们的船一瞬间 火光冲天！
“海大人，海大人还在船上啊”不知道谁低声叫了一句。
林如夷忽觉脑子一懵，死死盯着那团刺眼的烈火，希望能看到一个人腾空而出。然而船体很快烧光了，也没有看到任何活物。
“海东来……”她喃喃道，“不会的，你一定不会。你是海东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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