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林冬暖拿起那个白色的小药瓶,把里面的药片一股脑儿地倒在床头柜上。她盯着那些药片发了一会儿呆,似乎还没有拿定主意该怎么处置它们。
只见她长长地叹了口气,“一粒、两粒、三粒……”她慢条斯理极耐心地数着那些白色的小药片。
总算数完了,她像是累极了,一动不动地在黑暗中沉思默想了一会儿,终于像是下定了决心,她又一粒一粒地将药片丢回药瓶。
听着药片掉落瓶底时,发出的有节奏的“啪啪”声,林冬暖抽动嘴角苦涩地笑了笑,那笑容极短极浅,转瞬便消失在黑暗中。
她轻轻地放下药瓶,起身缓缓走到窗前。起风了,洗得发白的素花窗帘被风吹得飘鼓起来,发出阵阵“噗噗嗦嗦”的响声,像愁肠百结的人发出的阵阵叹息。
林冬暖索性拉开窗帘,阵阵凉风扑面而来,掠过她苍白秀美的面颊,额前的碎发随风飘舞。她伫立在风中,仰望天空,两行清泪顺着冰凉的面颊珠串般地滚落。
月亮不知什么时候躲进了云彩里,起初还有几缕月光透过云朵的缝隙投射出微弱的亮光,可是很快就连那点儿微光也被越聚越多的乌云完全吞没了,孤零零的月亮终于陷入了乌云的重重包围之中,完全消失了踪影。
“连月亮都躲起来了,看样子要下雨了,那么,我是不是也该走了……” 想到这里,林冬暖缓缓地转身,拖着沉重的脚步走到书桌边。
她端坐在书桌前,按亮了台灯,然后从抽屉里拿出一支笔和一沓信纸来,她握着笔凝神地想了一会儿,便低头匆匆地写了起来。
房间里静极了,静得能听到笔尖在纸上划过时发出的“沙沙”声,在黑夜包裹下寂静的小屋里这声音显得格外刺耳。
林冬暖埋头写着信,感觉那笔尖不像是落在信纸上,倒像是一笔笔扎在她的心上,泪水像一串串断了线的珠子顺着苍白的面颊滚落……
信终于写好了,林冬暖又从头到尾细细地读了一遍,才套好笔帽,把笔仍旧放回抽屉里。
做完这一切之后,她长长地舒了口气,像是完成了一项极为艰巨的任务。
然后,她用手背抹了抹被泪水淋湿的双颊,对着书桌上的小镜子把头发梳得一丝不乱。
她看了看镜子中的自己,轻轻放下梳子,拿起敞口放在那里似乎已经等待了自己多时的药瓶,扬起修长的脖颈,把所有的药片都倒进嘴里,然后端起水杯一口气吞了下去。
窗外,风渐渐地弱了,“轰隆隆,轰隆隆……”一阵炸雷滚过之后,雨“哗哗”地下了起来。
林冬暖静静地合衣躺在床上,两行清泪顺着她的眼角无声地滚落。她一边听着雨声,一边在心里默默地说:“雨你畅畅快快地下吧!但愿雨水能把这混沌的世界冲洗得干净一些……”
2
不知过了多久,丝丝缕缕奇怪的气味儿钻进林冬暖的鼻孔,她翕动鼻翼仔细地分辨着这奇怪却又似乎在哪里闻到过的气味儿。
终于,她分辨出来了,这原来是柴禾燃烧时散发出的烟香味儿,“我这是在哪里?是谁在烧柴?该不会是发生火灾了吧?”这样想着,一着急,林冬暖居然费力地睁开了双眼。
她发现自己躺在一个不大却敞亮的屋子里,正对着自己的墙上开着一个不大的窗。一缕金灿灿的阳光透过敞开的窗户投射在东面的墙上,把那里涂成一片金黄。
可是令林冬暖感到奇怪的是,屋子四面的墙根本就没有粉刷过,裸露着泥土本有的浅黄色。对面墙上敞开的两扇小窗上也没有玻璃,取而代之的是一方方泛黄的白纸。
“我究竟是在哪里?”林冬暖环顾四周,想找个人问问。可是她发现只有自己一个人孤零零地躺在一张土炕上。身边放着个小木头桌子,桌子上摆着一个擦得亮晃晃的黄铜茶壶和两个黑色的粗瓷茶碗。
当林冬暖的目光落到茶壶上的一刹那,她才感到自己早已渴得喉咙直冒烟。她费劲地用胳膊支撑起身体,想要给自己倒碗水喝。
“哎呦!”谁知她刚一使劲从左边的小腿肚传来一阵钻心的疼痛,让她忍不住叫出声来。
“哎呦呦!丫头,你可算醒了?真是命大啊!”门口传来一个女人的说话声。林冬暖循声望去,只见一个身穿月白布褂藏青裤子的女人一扭一扭地向自己走来。
女人在脑后低低地挽着个发髻,头发梳得油光水滑,她面色红润,圆脸鼓眼,一副笑呵呵的样子,使林冬暖联想到了热心的社区大妈。
不过这位“社区大妈”却拥有一双三寸金莲,在肥大的裤脚下若隐若现,这使得她走路的样子有点滑稽,迈着小碎步,身子一拧一拧,活脱脱一个不倒翁。
“大婶,我这是在哪里?我的腿怎么了?” 林冬暖脸色煞白重重地跌回炕上,有气无力地问道。
“你这丫头,被蛇吓勺了吗?我是二道沟的王药婆啊!上个月你还在我这儿给你爷爷买了治腿疼的药膏呢,这么快就忘了?” 女人一边说话,一边动作麻利地倒了碗茶水,轻手轻脚地扶起林冬暖,把茶碗递到她手里。
“咕咚,咕咚……”林冬暖一口气喝完了茶水,顿时感觉神清气爽。她感激地冲女人道了谢,轻轻把茶碗放回桌子上。
“王婶,我来了,柳叶醒了没有?” 门外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伴着一阵“咚咚咚”的脚步声,只见一个人像股旋风似的进了屋。
出现在她们面前的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年轻人,他中等个儿,身体敦实,肤色黝黑,立在那里像半截铁塔。
“你来得可真是时候,她刚刚醒过来。” 王婶喜滋滋地对小伙子说。
“柳叶,你可算醒了,真快把人给急死了!” 小伙子冲着林冬暖“嘿嘿”地憨笑着,一边抬起胳膊抹去额头上的汗珠子。
等他走到跟前,林冬暖才看清这人的模样。小伙子虽算不上英俊,但五官端正,眼睛又黑又亮,蒜头鼻,厚嘴唇,给人一种踏实可靠的感觉。
“石头,这回你信了吧?这方圆百里就没有我解不了的蛇毒。” 王婶一边不无得意地自夸着,一边把一大一小两个纸包递到小伙子手里。
“大纸包里的药粉敷在伤口上,一天三遍,小纸包里的药丸每天早晨空肚子吃一粒,放心吧,等这些药用完,她的伤也就差不多好利索了。” 石头连连点头双手接过药包,宝贝似的揣进兜里。
“好嘞,柳叶,咱们现在可以回家喽。” 石头只顾着高兴,根本就没有注意到林冬暖满脸的问号,乐呵呵地说道:“我刚才赶回三道沟把老灰给骑来了,柳叶,这下你就可以骑着毛驴回去了,天黑以前咱们准能到家。”
林冬暖满脸迷茫地注视着石头的一举一动,脑子里塞满了问题,却不知道从何问起。
身处陌生的土屋,面对两个穿着古怪的人,林冬暖不仅一点儿也不感到害怕,还有一种莫名的亲切感。所以她并没有抗拒,而是任由这个叫石头的年轻人搀扶着自己朝门外走去。
3
一走出屋,扑入眼帘的是满院红灿灿的霞光。一只黄色的看门狗正懒洋洋地卧在柴门边打盹,听到响动后,抬起脑袋朝他们这边张望了一番,就又将头贴在地上,接着呼呼大睡起来。
几只杂色的鸡在篱笆下的草地里专注地啄食着什么,不时发出“咕咕咕”的叫声。
晚霞洒在爬满篱笆的牵牛花上,它们高昂着脑袋,似乎正在起劲地吹奏着动听的曲子。
林冬暖一下子就被眼前的景象给迷住了,她扬起脸来深深地吸了一口乡野新鲜的空气。
“嗯,味道好极了!好久没呼吸过这么干净的空气了……” 林冬暖一边在心里暗自赞叹着,一边环顾四周,大饱着眼福,似乎在欣赏一幅绝妙的田园画。
“哦吼,你们可算出来了,我的屁股都快坐麻了唉。” 他俩被突然冒出来的说话声吓了一跳,抬头一看,只见院外的一棵老榆树杈上坐着个年轻人。
他手里拿着个嫩绿的葵花头,正一边津津有味地嗑着嫩瓜子,一边笑嘻嘻地看着他俩。
夕阳的最后一抹余晖洒在他脸上,使他麦色的肌肤发出绸缎般的柔光,两条剑眉像刀裁过一般齐整,一双细长眼炯炯有神。
“唔啊!好英俊的一张脸呀!”林冬暖不禁在心底发出由衷的赞叹。
“三哥,你咋鬼鬼祟祟的?吓我们一跳!你咋知道我们在这儿的?”石头没好气地瞪了这个被他称为三哥的人一眼,没等他回答,只管扶着林冬暖朝拴在门口木桩子上的一头毛驴走去。
“石头,你听我说,我的马有鞍子,柳叶骑着会舒服一些,再说马也比毛驴快些不是吗?眼看太阳就要落山喽。” 见石头不搭理自己,那个被石头称为三哥的家伙,从树上纵身一跳跃上拴在树下一匹枣红马的马背,驱马来到他们面前。
“这人大概是练过武功吧?感觉有两下子”林冬暖回头一瞥,恰巧目睹了三哥飞身上马的一幕,暗自思衬。
“我说石头,你还挺细心啊,知道给老灰背上铺个小褥子,哈哈哈……” 三哥对着石头一顿奚落,随着话音,一扬手把没嗑完的葵花头扔进院里,引得鸡儿们一哄而上,闹喳喳地一番抢食。
石头听出了三哥话语里戏谑的意味,臊得满脸通红,气呼呼地嘟囔道:“反正比你那硬邦邦的马鞍子舒服。”
“石头,咱俩也争不出个高下,是骑马还是骑驴,由柳叶自己定吧!”
这下两个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林冬暖的脸上,三哥一副志在必得,胸有成竹的样子。
石头却有点儿沉不住气了:“凡事都要讲个先来后到撒,是我先来的,柳叶当然要骑老灰回去了”石头不由分说,拽起林冬暖的胳膊,准备扶她骑毛驴。
“你俩都别争了,再这样吵吵嚷嚷的,我就自己个儿走回去!” 林冬暖挣脱石头抓着自己胳膊的手,赌气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