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言再一次看到李清醒的时候,娇小的女生走在Smith教授的旁边,几乎要被后面乌泱泱的人群淹没。
“宣总,这次请Smith教授为员工们做技术指导很成功,相信这一次我们一定可以研发出更好的产品。”旁边的张厂长正报告着工作,宣言虽然听着,目光却从未从李清醒身上移开过。
上次看见她,应该是6年前的事了吧。
头发长了些,人更加消瘦了些,一身白T恤,配上短裤和运动鞋,一点都不算是进入职场的打扮,好像还是那个多年前的学生样。少女的秀眉微微蹙起,仿佛是在解决什么难题一样。
一个月前宣言从M国回来,接管Z国项目。这6 年,他也不知道要不要回来,当爷爷奶奶相继去世,而清醒的目光也只专注于森然一人时,他就知道这片土地上已经没有需要他的人了。
所以他不辞而别,毅然回了M国,至少那里还有他爸妈和优秀的哥哥。
真奇怪啊,当年来Z国是因为觉得自己多余,离开Z国也是因为自己多余。
一个月前清醒被老妈介绍为Smith教授翻译的工作时倒是吓了一跳。
“现在不是都用翻译器了吗,还要人工翻译干什么?”
“听说这个教授不是很喜欢戴翻译器。”
“这倒也是,那东西戴着挺重,又麻烦,科学院那帮家伙之前一直专门研究提高翻译准确性,结果设计得又笨又重”清醒梳着头发“可人家怎么会找到你呢”
“就是原来的我们小区宣爷爷家的孙子宣言啊,你记得吗,前几天我遇到他,人家知道你有语言天赋,就想让你来试试看。”
梳着头发的手顿了顿,清醒想了想,叹了口气“不记得了”
人工翻译自然是难找的,这个时代的大部分人都从事与科技相关的工作,工厂机器化生产,打扫,做饭靠机器人就好,许多工作被机器代替,人们逐渐意识到人类只需致力于开发更好的机器,因此教育也以科学为主,岗位也就多以科研为主。
这个时代,科学才是王道。
掌握一门新的语言对于人类来说已经没有必要,带着翻译器,哪怕火星文都可以给你翻出来,人工翻译早就被取代了。
下班的时候,清醒走在路上。
“李清醒”是很清亮的男声。
她抬头看着马路边停着的汽车,一个陌生的男子招呼她。很清澈的眼睛,清醒想起以前听过的《蓝色多瑙河》。
她脑袋飞速运转还是记不起来他是谁。
“上车吧,请你吃饭。”宣言看着愣在原地的清醒,心想看来是想不起他来了,无奈地摇了摇头,说道“我是宣言。”
女生听到这个名字倒是回过神来,想来算是他们第一次见面,这份工作也多亏他帮忙介绍。她连忙跑过去,对他一笑“原来你就是宣言啊。”
“是啊,先上车吧”
“你帮我介绍工作怎么能让你请我吃呢”,清醒上了车,“你刚回国应该不知道什么好吃的餐馆吧,还是我带你去吧。”
说完清醒对着控制器说了一句“去西街餐馆”
汽车便开始了无人驾驶状态。
“机器人餐馆不是都差不多吗,怎么单单吃这一家?”宣言插了一句。
“他们家可是真真正正请厨师做的菜哦,虽然机器人餐馆烧出来的菜又快又好,但所有的菜都是一样的口味,怎么都会腻的吧。”清醒耸耸肩表示无奈。
宣言点头,看着旁边的清醒望着窗外,头发柔和地披在肩上,神情安静,似乎少了些当年的调皮任性。
不仔细观察的话也许真的看不出来她失忆了吧。宣言想。
宣言刚回中国的时候,就碰到了清醒的妈妈。
那天他本是回小区取爷爷的遗物的,上次走的时候匆忙,许多东西也没有带走。
熟悉的妇人面孔引入眼帘,两人不约而同看到对方,却又都微怔
许久李妈妈才犹豫地问了一句“你是,小言?”
“阿姨?”
妇人看着眼前的年轻人,和6年前比起来成熟了许多,但再次看到他的第一眼李妈妈就确定他还是当年那个有点倔强却又善良的孩子。
“6年没见啊,都成了帅小伙了。”
“阿姨你也还是那么年轻啊”他语调温和,“当年走得匆忙,都没和你们打招呼,真是对不起了”
清醒妈先是被他的嘴甜逗乐,之后却是叹了口气“是啊,当年说走就走了,也没让我们送送你。不过阿姨理解,你爷爷奶奶走了,你心里怕是也不好受。”
宣言沉默。如果当年只是爷爷奶奶相继离世,他还不至于离开Z国。
李妈妈似乎注意到他的沉默,随即觉得自己说错了话“唉,都怪阿姨多嘴,小言啊,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现在回来了就好。”
宣言愣了愣,又想起了什么“阿姨叔叔这几年身体还好吧?”
“我们俩身体还好,只是清醒。。。”
“清醒怎么了?”
李妈妈叹了口气,好像是鼓起了很大勇气,“她失忆了。”
“怎么会这样?”宣言的声音提高了半截,随即又觉得自己失了态,也就低下头。
李妈妈也是沉默了一会,接着压低了嗓门,“我们对外只是含糊地说出了事故,你从小和清醒就玩得好,阿姨也不把你当外人,”她顿了顿,“半年前,清醒参加了一个研究记忆上传的科研项目,但是中途系统故障,上传的很大一部分记忆都丢失了。”
温柔的风吹过,却让人感到一丝凉意。
“那,她还好吗?”
“多亏清醒这孩子性格好,没怎么消沉,毕竟也是她自己做的决定。”
“那就好。”宣言释然,“有森然陪着她,她应该也不至于太过伤心了。”
谁知李妈妈又是叹了口气“森然这孩子,也是可惜了。”
“宣言?”清醒一声轻唤,把宣言从回忆里拉出来。
汽车依旧处在无人驾驶状态。
“这次谢谢你帮我介绍工作了。”
“不用客气”,宣言回得很干脆,末了打趣道,“其实应该是我谢谢你帮我搞定了这么一个难搞的老头子。”
清醒闻言,吐了吐舌头,“下次我可和Smith教授通报你说他坏话。”
黑色轿车驶进了林荫道。
“其实是多亏你啦,我才可以暂时从实验室里出来”她看着宣言,心里却是一抹伤感。
“你之前在实验室工作?”
“对啊,就是喂喂小白鼠,做做实验什么的,每天就是这样的简单重复,想来也是很无聊吧。”
清醒没说,其实自从她失忆之后,这样的无聊就一直困扰着她了,她不知道之前的几年,究竟是什么样的勇气让她在那样无趣的地方呆那么久。
窗外的大树按着季节的生长呈现出繁茂的样子,阳光透过浓密的树叶留下斑驳的光影。
只是,再怎么样,都显得太不真实。
透过那粗壮的,挺拔的树干是一个个复杂的芯片,所有的生长,落叶,夏日的碧绿与秋日的枯黄都是被精密设计过的程序。
它们最原本的能量并不来自阳光。
“放心吧,这下你可以解脱了。”清醒看见阳光斜照在宣言的脸上,柔和的,像是粼粼的波光。
“帮Smith教授翻译完了不就没我事儿了吗?”
“当然不会”,宣言忽然认真地看着她,“你的生活应该远比在实验室里精彩。”
她透过他那双乌黑清澈的双眼,仿佛看见了宇宙中最亮的星。
那天晚上回到家,清醒又做了那个梦。
梦中的少年依旧逆着光,她看不清他的脸,他对她说“你的生活不应该被这个时代束缚,你该追求你想要的生活。”
从失忆以来,她总是梦见那个清瘦的少年,一起吃饭,看书,做实验,他不常笑,却总是鼓励她,在艰难的时候支持她。
她始终记不起他的脸,但她却也确定他不是宣言。
也许他就是一个梦中人,清醒始终这样想着,如果他真是现实中的人,为什么他从未在她生活中出现呢,没有人提起,也从没在以前的相簿里看见过。
就让他成为记忆里的微光吧,那一点一点虚幻缥缈却又温暖的存在。
宣言手捧鲜花,郑重地放在森然的墓前。
“没想到,6年前一别,竟然是最后一面。”
黑白照片里的人永远定格在了最意气风发的25岁。
“你为什么这么早就走了呢?”
如果你还活着,必然是我们三人里最优秀最耀眼的那一个。
虽然从小被誉为是科学天才,却没有天才的高傲或木讷,那个叫森然的少年,在宣言和清醒困难的时候,总是给予他们无条件的帮助与鼓励。
他知道清醒没有多少科学天赋,却每次总是鼓励她也为她补习,也是他,发现清醒语言方面的天赋。
宣言记得那天清醒买了好多全外文的名著,信誓旦旦地说她要全部看完。
他看见清醒眼里闪着光。
他也有后悔为什么自己没有早点去鼓励清醒,现在想来,当初怎么说都会显得苍白无力吧。
今天的天空依旧很蓝。
墓前的花朵开得娇艳。
“森然一年前因为癌症去世了。”他想起李妈妈当时和他这么说。
宣言抬起头,闭上了眼睛。
清醒的翻译工作已经快接近尾声了。
宣言有时候会来找她,大部分也就聊聊工作上的事情。
很平淡很简单的交谈,就像是认识了很久一样。
她看见宣言大步走进餐厅,黑色西服显得他身形修长,应该是刚刚工作完的样子。
“抱歉了,刚刚事情谈得久了些,你等了很久了吗?”
“没关系的,我正好随身带了本书可以看看。”
“想吃点什么?”
“你点吧,我随便。”
宣言在餐桌的平板上开始点菜。
清醒撑头看着他,二十几岁,眉眼干净利落,却没有丝毫的戾气,亲切得就像是邻居家的大哥哥。他指节修长,声音清亮好听,一举一动给人一种彬彬有礼之感。
宣言似乎注意到清醒的目光,“我脸上怎么了吗?”少年脸上划过的一丝局促的慌张。
“宣言。”
注意到清醒认真的口气,宣言也直了直身子。
“我们之前,就认识吗?”
宣言自然是没有想到她突然会问这个问题。
“怎么忽然问这个?”他摆出掩饰的笑容。
她想起什么来了吗?
清醒从书页里拿出照片,并非是有意,只是刚刚看书的时候偶然发现夹在里面的
照片上的人虽然稚气未脱,却可以一眼就看得出来是清醒和宣言。
男生笑了笑。
“这张照片,应该是很久以前拍的吧。”清醒抬眼,“我们之前就见过?”
其实清醒疑惑的是为什么宣言开始的态度就好像他们从未见面过一样。
“可能是我回国看爷爷的时候拍的吧。”宣言用微笑掩饰着。
清醒有些局促“不知道我妈有没有和你讲过,其实我”
“我知道”
清醒呆呆地望着他。
“没关系的,我们之前也只是几面之缘而已。所以我一开始就当我们是第一次见面。”
清醒低头沉思,也许也是这样吧,毕竟家里的相册也没有和宣言的合影,可能以前的交情也不是很深吧。
“反正不管怎么样,现在我们是好朋友,不是吗?”清醒抬头,看着宣言微笑。
“是啊。”宣言抿了口红酒,内心却是一阵苦涩。
“今天找我来有什么事吗?”
“既然Smith教授那边已经差不多了,我们的新项目也可以启动了。”
“是什么?”
“人工翻译。”
清醒木然“你没搞错吧,宣言,人工翻译早就淘汰了。”
“我知道。”男生的目光坚定,“但我相信,它一定会有市场。”
“可......”清醒没说完,宣言的电话铃响。
男生示意要接一下电话,清醒点头。
“哥,怎么了?......好,我马上过来。”
宣言匆匆擦了擦嘴,“对不起了清醒,公司那里还有事情。我知道你心里还有很多疑惑,新项目的启动仪式在下周二,到时候你过来就会明白了。”
宣言走了,清醒还呆坐在那里。
之后的一周,宣言很忙,清醒也很少见到他,公司里偶然看到他,也是一副急匆匆的样子,很快新项目发布会也就到了。
宣家的企业在国际上都很知名,发布会上的记者自然也是很多。
主持人介绍之后,清醒看见宣言一身正装走上台。
“那就是宣家的二少爷?”清醒听见别人切切私语。
“家境又好,还年轻有为,命怎么这么好。”
清醒看他自信帅气的样子,平时和他接触的时候并没有觉得他是什么富家少爷,可当他在台上的时候,她才发现,原来他,早就是众人眼中的焦点。
“各位好,欢迎来到我们今天的新项目的启动仪式。"少年彬彬有礼,“我们的新项目其实非常简单,就是人工翻译。”
台下一片哗然。
“众所周知,人工翻译早就被翻译器取代,那么为什么贵公司要选择这样一个已经被淘汰的行业?”记者的问题相当尖锐。
“虽然现在的翻译器相较以往而言已经相当精确了,但却有很大的弊端,对话者的潜台词以及情感态度等等依靠现在的科技水平并非是机器所能体会得到的,如果说学术报告以及新闻让翻译器翻译可以相当准确,但我通过调查发现,人们的日常对话当中,很大一部分是因为翻译器翻译得并不够到位而造成冲突与恶化。”
“既然宣总觉得人工翻译拥有市场,为什么之前它还会被淘汰?”
“之前的人工翻译时间长,费用高,加上之前人们用人工翻译的大部分是因为一些报告,而翻译器在当时并不能达到那么高的精确程度。所以在更精确的翻译器出现后它们就被逐渐淘汰。可现在不一样了,精确的翻译器普及之后,越来越多日常的跨语言交往已经出现,而人们却过度依赖与相信翻译器,加之我们的教育的科技化倾斜让真正懂得外文的人已经非常稀少,而人们在翻译器所翻译得并不真正准确的情况下而不可知,使得无意义的矛盾与冲突从不间断。”
数据丰富,图表明确,他一举一动洋溢着自信,气魄与胆识。
虽然怀疑依然存在,但不少人也被他的说明所折服,当然也包括站在台下一旁的清醒。
“你觉得怎么样?”旁边的陌生男子端着香槟,似乎是在对清醒说话。
清醒狐疑地看着他。
他有礼地一笑,“我是宣言的哥哥。”
清醒立马反应过来,“宣总好。”
“不用这么生疏,我叫宣政。”
“我们已经在各地找到了精通外文的专家作为我们的翻译,我们会做小范围的试点,并进一步推广,到时候会向大家证明我们项目的巨大潜力。”宣言坚定的讲着,黑暗的会场内,最闪亮的灯光聚焦在他的身上,像黑夜里最明亮的星星。
“你看他讲得多好。”宣政喝了口香槟
“恩”清醒答道。
他忽然转头看着清醒,“你知道吗,他做这一切都是为了你。”
清醒的眼睛睁得大大的,怔怔地看着宣政和台上的人。
那天宣政突然接到弟弟的电话。
“哥,我想开发一个新项目。”
“是什么,说来听听。”
一个不是很成形的计划,宣政说,“风险会很大,你知道吗?”
“我知道,但我会坚持。”
宣政知道自己以前对弟弟有所亏欠,“你想做就放手去做吧。”他总是想尽办法尽量满足弟弟的愿望,这一次,他也愿意试一试。
“哥,我会努力的,详细计划我过一阵子发给你。”
直到他来到Z国,他才慢慢了解到让宣言那样坚定的理由究竟是什么。
就算宣言不说,他这个弟弟的心思依旧好猜。
只是为那个叫李清醒的女生一份她真正所爱并且能让她发光发热的工作吧。
那个一直夹在他书里的那张照片上,笑容灿烂的女生。
发布会结束,宣言在后台找到等着的清醒。
“怎么样?”他期待的眼神像是幼儿园的小朋友一样,和刚才在台上的沉稳判若两人。
清醒有些想笑。
“挺不错的啊”,她把双手背到身后,歪头看着他。
“那你愿意当我新项目的员工吗?”
清醒不说话,只是向前走着,走了几步路,转过身去,“工资太低我可不去哦,宣大老板。”
宣言笑着,快步追上了清醒。
接下工作之后,清醒的确忙了很多。
宣言给他们安了实时查看的软件,因为是实时翻译,所以24小时都要有人守着才不至于问题堆砌。
早上,清醒随着人流挤上了公交。
她记得她刚失忆的时候也喜欢坐公交。
漫无目的的,不知道终点是何处。
就这么看着窗外掠过了摩天大楼,上来又匆匆下去的人群。
但现在,她也知道了要在哪里下车。
她知道在这个世界上还有她存在的意义与价值,还有人需要着她的帮助。
或许,她心里,最应该感谢的,是宣言吧。
还是,那个梦中人呢?
在梦境里和她说着“我觉得清醒你很有语言天赋啊”的那个人呢?
看不清他的脸,却能看到他额前好看的碎发,听到他充满磁性的声音。
人工翻译项目取得了大成功。
宣言的理论确实得到了印证,之后的客户越来越多,宣言又在那些无工作的人当中挑选了一批让他们进行语言培训以适应未来的巨大市场。
因为是24小时实时翻译,换班难免就会有熬通宵的时候。
宣言不想让清醒这么劳累,索性让她去负责语言培训。
“哇,宣言,让我当老师可要再加工资哦。”清醒装作一副不情愿的样子。
“知道啦,财迷。”
说罢,她心满意足地去教她的学生去了。
笑容,又渐渐浮现在她的脸上。
宣言想着,每次和语言有关的事,她总是很开心。
这次,不会再有其它东西阻碍你了。
你的梦想,就让我来帮你实现吧。
当年在学院的时候,还是清一色的科学学科。
“好难啊,为什么我们要学这些东西。”清醒趴在桌上发呆,旁边是被刚刚翻开的书本,上面写满了公式与符号。
“还不是你笨”,宣言敲了一下她的头,“再不看,难道你想挂科吗?”
“难道我以后一辈子都要和这些家伙打交道吗,我不要。”
“可以啊,那你就早早领下岗工资吧。对了你上一道题数字带错了。”
“宣言,你就不能说说好听的来安慰安慰我嘛”,清醒一脸不情愿地拿起书本,重新演算起来。
如果没有科学知识,就会被时代淘汰。
这是每个人都懂的道理。
所以,无论是爱着的,不爱着的,有天赋还是没天赋的,都朝着这一条路拥挤着。
因为这个时代和科学无关的职业已经少之又少。
否则,你就是个被时代抛弃的废人。
那天,宣言接清醒下班。
本来清醒并不想蹭宣言的车,但宣言坚持说都在一个公司,就顺路一起了。结果就变成了习惯。
“我到家了,明天见”,清醒拿起包,准备下车。
“等一下”,宣言不知从那里拿出了一个精致的小盒子,是很干净的素色,没有奢华的包装,“生日快乐。”他看着她,眼神依旧如清醒第一次见他时那般清澈。
清醒忽然一愣,想起来今天的确是自己的生日,心里不禁泛起一阵暖流。
“谢谢”,她声音有些颤抖,失忆以来似乎第一次有一个人这么关心她,因为失忆,清醒觉得以前的很多交情都已经回不去了。
清醒想起宣政的话,想起他说,“他做这一切都是为了你”
她抬起头,装作打趣,“干嘛对我这么好?”
她也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这么问,之前同事看到他们一起下班,就一脸八卦地问他们是什么关系,她只是笑着说,“朋友而已。”
其实她也理不清楚她对宣言到底是什么感觉,好像很熟悉却又感觉中间隔着些什么,让她不想逾越朋友这一步。
宣言愣了愣,然后拍拍她的头说,“我们是好朋友啊。”
是啊,好朋友。
清醒低下头,开了车门“那我先回去了,谢谢你。”
“恩,明天见。”
车门已经关上好一会儿,可宣言仍然呆在那里。
刚才那个问题,他本可以回答成因为我喜欢你。
可是他没有。
他们之间始终隔着一个人,在完全不知道森然的情况下,宣言觉得那对清醒不公平。
可他却也无法和清醒说出森然的事。
半晌,他低低地说了句“回家”。
车轮启动,便离开了清醒所在的小区。
而此时,清醒站在楼上的窗口,看黑色轿车缓缓启动又绝尘而去。
心情复杂地打开那个首饰盒,并不是什么名贵的礼品,只是很简单的用彩绳编的手链。
但是她看第一眼就觉得喜欢。
宣言总是这样,虽然认识时间不长,却仿佛懂得关于她的一切,她喜欢的,不喜欢的,似乎他都能懂得。
清醒叹了口气,索性不去想了。
宣言站在墓前,旁边是宣政。
“爷爷奶奶,今天我们来看你了。”宣政把鲜花放在二老坟前。
“这些年我们都过得很好,小言现在也有出息了,你们也可以放心了。”
宣言没说什么,只是也把花放在坟前。
他看着旁边的哥哥,那个曾经优秀得让他嫉妒的人。
小时候的宣言任性又不懂事,表面上是负气和爷爷奶奶一起回到Z国生活,其实是他内心自卑又觉得自己多余。
那个事事都比他优秀的哥哥,总是得到别人的夸奖,而他却被冷落,他知道自己永远无法做到最好,他的光芒始终只能被哥哥所掩盖。
所以他逃了,逃到了Z国。
现在想想,他还是很庆幸当时所做的决定,不然他也不会认识清醒。
他生命中那抹的微光。
他们,也算是青梅竹马吧。
直到在学院认识了森然之后,这样的关系再次被打破,那个优秀得不可思议的人让他又有了深深的挫败感。
他一直告诉自己是为了清醒和森然的幸福甘愿退出,可说到底,却还是因为自己的懦弱与逃避。
“哥。”宣言开了口,“你还记不记得小的时候我对你一直没有好态度?”
宣政没有说话,任由弟弟讲下去。
“其实,当时我很嫉妒你,但我现在才发现当时我有多懦弱多小心眼,自己不够好却还把过错推到你身上。”
宣言抬起头,似乎鼓足了很大勇气,“哥,你还原谅我吗?”
半晌,宣政缓缓地说“你没有什么错,小言,你只是和我一样都很好强罢了,其实也怪我们当时没有注意到你的感受,直到你去Z国我们才发现对你的关心不够。”
“不是的,哥,是我太自私太任性了。”宣言连忙说。
“小言,你要记住,没有人说过你不好,所以,千万不要自己否定自己。我们兄弟两个谁好都一样不是吗?”
宣言看着他,认真的点了点头。
那些他曾逃避的事情,总有一天他要面对的吧。而现在,他已经不想逃了。
为了庆祝人工翻译获得成功,公司举办了晚宴。
虽然来宾中还有很多不认识的人,但清醒还是迅速和他们打成一片。
酒店离清醒家并不远,出来的时候,她还是准备步行回家。
“我送你回去。”宣言说。
“不用了,不是很远,我可以走回家。”
他想了一会儿,“我陪你。”
夜晚的林荫道静谧安和,两个人的脚步不快但声声清晰。
两旁的路灯在黑夜里发出点点微光,在漆黑的夜,这样的微光也就足够让人安心和温暖。
宣言看着清醒,她依旧继续着刚刚酒会上的话题,一脸的天真和兴奋。
但宣言更知道,她是让人更暖心与振作的存在。
当年爷爷去世之后,他狭小的世界便塌陷了一块。葬礼上他哭的泪流满面,可他还记得那个时候是清醒帮他抹着眼泪,说“没关系的,宣言,以后,我们都是你的家人了,我不会让你觉得孤单的。”可最后也还是没忍住和他一起大哭了起来。
他那时候没有回M国,他说要陪奶奶,又或许,从那时候起他心里便有一个人无法割舍了。
和哥哥的和好,也是因为她,很多年前那句“宣言你不试试怎么知道呢,你的爸爸妈妈哥哥应该都很爱你啊。”
那时候他还问她为什么。
“因为宣言你是独一无二的存在啊。”她笑得一脸灿烂,好像冬日的暖阳。
所有的一切,都是清醒鼓励他做,去完成。
也许,他也应该去做什么了,用他的自己的意愿与勇气,为清醒做什么。
即便结果会伤心难过,他也不会去逃避。
他忽然停下步子,“清醒”
少女扭头,大眼睛好奇地望着他。
“我喜欢你。”
这一刻,连风拂过树叶的沙沙声都停息下来。
清醒显然是被这突如其来的告白愣住。
“你不用先回答我,因为在你回答之前,我还有事情要告诉你。”
“什么?”
“你还记得森然吗?”熟悉而又陌生的名字冲撞着清醒的大脑。
梦中,那个少年又再次出现。
“森然,你是森然吗?”
少年的脸渐渐清晰。
清醒忽地醒来,发现自己已经是泪流满面。
昨天,宣言告诉了她所有的事情。
到现在,她终于全部想起来了。
森然,我怎么会忘了你呢?
清醒漫无目的地走,当年参加记忆上传的实验确实是想逃避森然已经去世的事实。而现在,这样的悲伤似乎真的减少了许多。
当年想的是如果成功,那她就能少一点痛苦,如果失败,失忆至少比停留在悲伤里要好得多。
还有就是,那是森然最后的研究项目。
清醒坐在家门口公园的长椅上,想起以前的事情。
那是她见森然最后一面。
白衣翩翩的少年和她说“清醒,实验小组可能需要封闭研究一段时间,我们可能会去一个远一点的地方,你要好好照顾自己。”
“什么地方,又去多久呢?”
她看少年眼中的悲哀一点一点晕染,“不知道呢,都是国家安排的。”他拍拍她的头,“清醒,你要这么一直开心下去。”
清醒有些慌张,“你说这个是什么意思,你还会回来的吧?”
少年没有说话,只是转身离开。
清醒大喊,“森然,我...”
少年只是背朝她摆了摆手,当做再见。
那句“我喜欢你”,清醒终是没有说出口。
“我会等你回来的!”她朝着少年的背影大喊。
森然走了,真的是去了很远的地方,去了触不可及,再也回不来的天堂。
现在想来,她本该知道的,一个人默默承受所有的森然,忍受着病痛的折磨,还编织了这样的谎。
明明是很明显的谎言啊,他眼里的哀戚早就说明一切了啊,为什么她当时没有懂呢。
直到她参加森然的葬礼才不敢相信地哭得稀里哗啦,虽然森然一直嘱咐家里人不让清醒知道,但这些事情怎么可能一直瞒着呢。
清醒把头深深地埋进手臂里,眼泪就无声地留了出来。
森然走了,她怎么可能再开心呢。当初进实验室,做着无聊的实验,但她想着这些数据可能对森然有用,她就一直傻傻坚持了这么多年。
所以她失忆之后,她发现那些工作是多么无聊而又单调。
“清醒,实验室不该是你工作的地方,你应该有更大更广阔的天空。”
她还记得他曾经这么讲。
“清醒。”
她抬起眼,泪眼婆娑地看着眼前的少年,这些年来,一直陪着她的少年。
“宣言,你干嘛要告诉我那些事?我好不容易记不起来了,你为什么告诉我这些”
他只是拍着她的背,“这些事总归有一天要面对的,但你现在不是当年孤零零的一个人了。”
那天回家,清醒的情绪已经平复了许多。
“所以,整件事你早就知道?”
“是啊,对不起,之前也是受你妈妈的嘱托,但我觉得怎么样都不该瞒着你。”
“那看来以前关于森然的照片也是我妈收起来的了。”
“应该是吧,为了防止你再记起森然的事,你妈特地让我假装之前和你不认识,毕竟,我们三个之前是最好的朋友,好多往事总是联系在一起的。”
“其实我妈也是为了我好。”清醒微微转过身,“我知道,你也是为我好。”
空气似乎都开始变得静谧。
“宣言,抱歉,那天晚上的事情,我还不能回复你。”
少年似乎早就料到这样的回答,“我知道。”
略微的沉默。
“我到了,你早点回家吧。”清醒走进楼道前,望着宣言清澈的双眼说,“我从来就没有把你和森然做过比较,在我心里,你从来都是独一无二的,这点从开始就没有变过。无论我做什么决定,都不是因为谁比谁优秀,这点我希望你相信。”
少女的背影坚定而执着。
3年后。
“宣言,这里。”清醒在公园门口朝宣言招手。
这3年,他们的关系更像是友情之上,恋人未满。
关于3年前的事,清醒没有再提,宣言也是如此。
清醒的翻译工作也很顺利,那样的快乐是她之前从未享受过的,自我价值的实现。
但她工作之余,常常跑的,却是科学院。
她托Smith教授将当年森然被科学院保留的大脑进行内容的拷贝与复制。
虽然其中会有困难,但暗中是谁一直默默帮着她,她也明白。
而今天,所有的内容已经全部完成。
森然,这是我能帮你做的最后一件事。清醒这样想着。
“想什么呢?”宣言轻敲了一下她的头。
清醒停下脚步,“宣言。”
男生疑惑“怎么了?”
“我们结婚吧。”
宣言一脸错愕,“结,结婚?”
“怎么,不想结啊,不结就算了。”清醒掉头就走。
“结,结。”宣言拉住她的手臂,“可我们不是连恋爱都没开始谈吗?”
“我们不是已经在一起3年了吗?”
“可你当时不是没答应我吗?”
“诶呀,啰嗦什么呀,我老妈整天在我耳朵边唠叨,索性直接结婚好了,省的她天天瞎操心。”
宣言一脸黑线,但是,这确实是清醒的行事风格。
清醒扑哧一笑,“我瞎掰的,你还真信啊。”她认真地看着他,“其实3年前的晚上,我就知道是谁可以真正陪我走完一生,但是那时候我还有重要的事没做。就算我们在一起,森然也会成为我们两个人之间的阻碍吧。现在所有的事情都完成了,不知道,那句话还生效吗?”
宣言嘴角泛起神秘的微笑,“初心未变。”
他单膝跪下,手中举着的戒指闪耀着夺目的光芒,“你愿意,做我生命里的微光吗?”
这回轮到清醒惊讶了,“你,你从哪儿变出来的戒指?”
“我买很久了,一直随身放着。”
少女捂着嘴,幸福与欣喜溢于言表。
“恩,我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