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意青山

如今我们拼了命想抓住的,不过是曾经不经意间所流逝的。

舞台上方的追光灯紧追不舍的照耀着舞台上肆意奔跑的男人,台下的粉丝胡乱的挥舞着荧光棒欢呼雀跃,尖叫声响彻云霄。

苏青山站在舞台中央,大汗淋漓的调整着呼吸,台下的粉丝停止了躁动,安静的等待着他下一步的动作。

“接下来的一首歌,是我的第一首原创作品,它叫做《诗意青山》,青山是我,诗意…已经不在了,希望她能听到这首歌,能听到我好想对她说的一句:我好想你。”说这句话的时候苏青山的眼眶里是湿润的。

说完话筒还没放下,底下粉丝又是一片尖叫、哗然,气流仿佛要掀翻整个场馆。

前奏响起,全场黯淡,台下停止了声响,只剩下随着节奏一起挥舞的荧光棒,和一束垂直照耀着苏青山的灯光。

他脚下的铁板被四根爬满鲜花的铁链缓缓拽起,升至半空,汗水从湿漉漉的银发上滑落下来,滴到洁白无瑕的白衬衫上。

苏青山一手握住布满藤蔓的麦克风架,一手扶着麦克风轻轻的唱着:

“谁站在青山上眺望,谁去赴一场诗意的远方,我走过了你去过的每个地方,却寻不到当年的月亮。”

台下的粉丝纷纷抬头仰望着闪闪发光的苏青山,享受的聆听着这娓娓道来的歌声,霎时间,两根同在一边的铁链突然同时断裂,紧紧抓着麦克风架的苏青山猛然间坠了下来,摔的鲜血直流,所有人顿时吓得魂飞魄散,尖叫连连,此时的尖叫与前面几段的尖叫已截然不同,完全没有了兴奋与期待,有的只是惊吓和眼里的惨不忍睹。

医护人员几乎是第一时间赶到台上的,他们迅速的将苏青山抬了下去,接着就是救护车的鸣笛声,渐渐远去,直至消失。强装镇定的主持人慌乱的上来控制这混乱不堪的场面……

救护车的鸣笛声几乎响彻了半个城市,直到医院门口才停止,抢救室的灯牌亮起,苏青山被推了进去,他的经纪人等一众人在外面心急如焚的等待着。

苏青山像是有了点意识,微微晃动了下脑袋,但他不管再怎么挣扎,还是睁不开眼睛,随着手术灯“啪”的一声被打开,苏青山的脑子里呈现出了白茫茫的一片,然后慢慢昏睡了过去。

等他再度醒来时,朦胧间映入眼帘的是一幅崭新的课桌桌面,妙鬘的长发不经意间扎了一下眼睛,苏青山下意识的闭上了眼,如此真实的痛感彻底唤醒了恍惚的苏青山。

“你醒了?你再不醒我都要叫医护了。”

耳边传来十分熟悉的声音,苏青山猛的转过头,瞪大眼睛确定着说话的人,他眨了几次眼,但眼前的人一直没变,正是他日思夜想的周诗意。

苏青山嗖的一下抓住了周诗意的手,百感交集的说:“你没死,你还活着。”

周诗意不耐烦的抽出被他紧紧握着的手,愤愤的给了他一拳:“你才死了呢,你睡觉睡傻了吧!”

苏青山被这一拳打的有点疼,他用手揉搓着胳膊,再次真实的痛感让他感到这一切不像是在做梦,难道说,他穿越了?

窗外的红枫树被风吹的微微晃动,一片红叶晃悠悠的落了下来,不一会又乘风而起,又落下,像个倔强的孩子。

就在苏青山缜密的思考着的同时,放学铃响了,上一秒还安静的只能听到笔尖沙沙声的教室顷刻间杂乱四起,窗外人头攒动的话语声脚步声蜂拥而至。

只有苏青山不紧不慢的拉起周诗意的手,边往外走边说:“走,我带你出去玩。”

所有人都在往食堂的方向走,只有苏青山拉着周诗意往反方向奔跑。

周诗意喘着粗气问:“苏青山,咱们能先去食堂吃饭吗?”

此时的苏青山自信而张扬,“跟哥走,有肉吃。”

他们从后门跑了出去,至于方法是苏青山毕业后才知道的,当时还后悔自己没用上。

出了学校后,周诗意不解的问:“你大中午的不去食堂吃饭,跑出来干嘛呀?”

苏青山解释道:“天天吃食堂里的饭你不腻啊,我带你去吃好吃的。”

穿过人来人往的街道,两人来到了一家烤肉店,点完餐之后,苏青山心想,好几年没吃过肉了,这次一定要饱餐一顿。

吃完了一桌子的烤肉后,苏青山心满意足的打了个嗝,坐在他对面只吃了几块肉的周诗意无奈的问道:“吃饱了吧,该回去了吧?”

苏青山边擦嘴边很自然的回她:“回去干嘛,说好了带你出来玩的。”

周诗意觉得他今天一定是哪根筋搭错了,“再不回去要被算逃课了,是要被叫家长的。”

苏青山站起身牵着她的手就往外走,边走边说道:“没事的,我已经让陈燃帮我们请假了。”

陈燃是他青春时最好的玩伴,也是他后来的经纪人。

周诗意半信半疑的跟着他来到了一个类似儿童乐园的地方。

此刻这里渺无人迹,周诗意搞不明白,为什么会有人在这么偏僻的地方建这么一座儿童乐园,苏青山也是高三才知道这里的,当时他最后悔的就是没能带周诗意在毕业前来一次这里。

在乐园的南边,有两个秋千,他俩一人一个,苏青山像小孩似的兴高采烈的荡漾着、玩闹着,周诗意被他逗的止不住的笑,她无力的打了他一下:“你是不是傻。”

午后的阳光温暖的撒在他们的身上,周围传来阵阵花草的清香,有只小鸟飞落在地上,低头找寻着吃食,春风徐徐的吹动着他们的发梢,空气里弥漫着青春的气息,阳光下的少女冲他一笑,少年的整颗心都化了。

秋千是用麻绳编织而成的,很宽大,足足能撑下苏青山的半个身体,也许是荡累了,他慵懒的躺在秋千上,闭着眼睛享受着春日的温暖。

周诗意也学他的样子懒洋洋的躺着,一阵沉默过后,她睁开眼睛看向苏青山问道:“苏青山,你说我以后会成为一名优秀的服装设计师吗?”

成为服装设计师是周诗意从小的梦想。

苏青山也睁开了眼睛,但他没有看周诗意,只是静静的看着清澈的像水洗过一般的天空,坚定的说:“会的,一定会的。”

其实周诗意的学习成绩非常好,班级第一,年级前五,而苏青山正好相反,所有人都以为两人长大后会是两个极端,一个光芒万丈,一个万劫不复。也确实如此,不过光芒万丈的是后来成了大歌星的苏青山,而万劫不复的则是发生空难后尸骨无存的周诗意。

苏青山想到这里,心脏莫名的绞疼。

他不知道该如何向现在的周诗意解释这一切,甚至都没想好要不要告诉她这一切。

两人从小一起长大,苏周两家从父辈那一代就是上下楼的邻居,可自从周诗意六岁那年,她的父母突然就离婚了,没错,就是突然,没有任何征兆,平地一声雷。两人没有争吵,没有冷战,心平气和的就签了离婚协议,之后周诗意的妈妈就回了老家西宁青海,再也没有回来。

两人分开后像是从彼此的世界里消失了一样,再也没有过联系,再也没有向身边的人提及过对方,就连周诗意至今都没有找到答案。

可她还是会每年暑假都去西宁住上一段时间,也就是高三毕业后的那年暑假,周诗意去青海的那班飞机发生了空难,飞行员、乘务与乘客,无一幸免。

苏青山良久才从秋千上站起来,走到了不远处的管道滑梯那,他边往上爬边招呼着周诗意过来,两人爬到滑梯口处时都犹豫了,周诗意向他扬了扬下巴,示意他下去“你先滑。”

“你怎么不先?”苏青山单纯的问道。

“你要来的,你先。”周诗意理所当然的说。

苏青山说不过她,只好先滑了下去,其实这个蜿蜒曲折的滑梯他已经滑过无数遍了,起初还会有一点点心跳加速,但现在已经完全无感了。

周诗意见他从管道的另一边站起来时,大声朝着下面问道:“怎么样?”

苏青山向她摆了摆手,笑容满面的喊道“很爽的,下来吧!”

周诗意深呼一口气,闭上眼睛无所畏惧的滑了下去,顿时感觉到呼啸的风环绕在耳畔。

滑到中间时,她睁开了眼睛,心跳也随即恢复平静,心想也没有那么害怕,而且确实挺爽的。

等她缓过神来,却看见苏青山还站在出口处,心事重重的出神一样愣在那里,她大喊了一声快躲开,但是已经晚了。

极速下降的周诗意直接把苏青山铲了个措不及防,他失去重力不受控的向前倒去,还好他反应快,双手撑住了扶手。

两人就这样一倒一躺的四目相对,周遭空气都宁静了,只剩下苏青山因咽了口口水而跳动的喉结和周诗意微微涨红的脸颊。

周诗意率先反应过来,打了他一下,毫无底气的说了句:“快起来啊。”

苏青山这才踉踉跄跄的站起来,尴尬的挠了挠头,连连说着抱歉。

黄昏像是被顽皮的孩子泼上了一墙的橙黄色油漆,夕阳陶醉在这一片温柔乡里,慢慢下沉,微醺的云彩漫无目的的飘着。

苏青山和周诗意走在回去的路上,闲聊间周诗意问他:“苏青山,如果你以后真成了一位歌手,我能去蹭你的演唱会吗?”

“当然,我会把最好的位置留给你。”

难怪苏青山的演唱会观众席里最中间的位置总会空出一个。

走到广场的时候,有人在街头唱歌,周诗意眼神挑逗了他一下,说:“你敢不敢过去唱首歌?”

苏青山笑了一下,很轻松的应道:“这有什么不敢的。”

说着苏青山走了过去,在那位街头艺人的耳边私语了几句,那位艺人就把麦克风交给了他,然后退到一边拿着吉他准备给他伴奏。

吉他声缓缓响起,是孙燕姿07年发行的一首《逆光》。

“我不要困难把我们挤散,我责备自己那么不勇敢,遗憾没有到达,拥抱过还是害怕……”

苏青山的歌声吸引了周围的人群,不一会周诗意的身边就围满了人,苏青山背光而唱,歌声悠扬,好像他生来就该光芒万丈。

周诗意看着此刻光彩夺目的苏青山,突然晃了神,她觉得这很美好,从小到大,他们在一起的时间比和父母在一块的时间还要长,她习惯了有他的存在,只要有他在,她就会心安,就会感到快乐,她想一直这样,一生一世都有他陪在身旁。

后来的日子里,大多和从前一样,只是苏青山更加缠着周诗意了,上课时一块听课解题,下课了一起嬉笑打闹,周末就叫上她一起出去玩;他还教会了她打乒乓球,之前周诗意说想学,他没在意,以为她只是随口一说,现在看来,周诗意颇有一种女将之姿。

有一次学校举行乒乓球比赛,周诗意参加了,还拿了女子组的第二名,而苏青山只拿了男子组的第三名,虽然都拿了奖,但苏青山的第三名被周诗意这个第二名嘲笑了一整天。

苏青山无奈自嘲道:“唉,真是教会徒弟饿死师傅啊!”

周诗意宠溺的摸了摸他的头,得意的安慰他说:“不会饿死你的,我养你啊。”

苏青山送她了个白眼,生气的说:“滚吧你。”

周诗意开心的仰天长笑。

五一假期,他们去了海边,温暖的阳光,松软的沙滩,潮起潮落的大海,沁人心脾。

周诗意正在海边拍照,苏青山在海边的小摊上买了一个龟壳项链,然后跑到周诗意面前,让她伸出手,说有礼物送她,等她伸出手来,就被苏青山迅速的一掌打在手面上,然后得意的跑开了。

周诗意生气的在后面追他,等她快要追到时,苏青山急刹般的转过身,周诗意没刹住,直接撞进他的怀里,但此时被戏耍的周诗意愤怒完全掩盖了害羞,正要伸手打他时,苏青山甩出手里的项链,笑着说:“真有礼物。”

周诗意接过项链,仔细打量了一番,好奇的问:“为什么是个龟壳?”

苏青山说:“小时候我学音乐时总是急于求成,但结果却不尽人意,而你每次都会安慰我说不着急,慢慢来,一切都会好的。”

“我看到这条项链时就想到了这句话,所以就买了。”

周诗意认真看着这条龟壳项链,思绪被拉回了小时候,久久才回过神来,笑着打闹着苏青山道:“那也不是你耍我的理由。”

苏青山边跑边认错,两人一追一跑,嬉笑打闹,好不快乐。

夕阳渐渐没过了海平线,只留下晚霞一片,几只海鸥映在其中,点缀了起伏的海面,苏青山与周诗意肩并着肩坐在石礁上,欣赏着王勃诗里‘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的美景。

日暮之下,周诗意的背影慢慢的向苏青山这边倾斜,直到她的头落在他的肩膀上,时间才在这一刻定格。

时间散在风里,岁月如潺潺流水般涌入回忆的海洋,藏在内心深处的某个地方,时而痛痒,时而笑场。

强烈的阳光叫醒了夏天,夜晚的蝉鸣提醒着他们快要结束的高中时光,苏青山和周诗意默然的坐在操场上看月亮。

苏青山双手紧张的交织在一起,都快要攥出汗来了,眼神却格外坚定的望向周诗意,努力的让自己鼓起勇气,明明他们都这么熟悉了,为何到这一刻还是会如此紧张,放轻松,她一定会答应的,苏青山这样自我安慰道,不知过了多久才扭过头对她说:“周诗意,等毕业了,我们在一起吧!”

周诗意扭过头来看他,轻笑了一声,很平常的说:“好啊!”仿佛她早就知道他要表白一样。

两人低头笑笑,天上高高悬挂的月亮又圆又亮。

周诗意微笑着说:“苏青山,你看今天的月亮多漂亮。”

“是啊,多希望能一直这样。”苏青山略有些感叹道。

“当然能,只要有我在你身边,月亮就会一直发光。”她看着苏青山说道。

可她不知道的是,她看着他时,眼里的光比月亮还亮。

暑假的第三天,也就是周诗意发生空难的这一天,她准时的来到了机场,快要检票时,她回头望了望,大厅里的人群熙熙攘攘,却没看到她要等的模样。

她推着行李箱往前走了两步,又停下了,等她再次回头看时,苏青山就站在背光的地方,向她微笑招手。

她看着他意气风发的样子,心里没来由的想到一句诗‘我见众生皆草木,唯你是青山。’

我见众生皆草木,唯你是青山。

我见众生拾柴米,唯你负诗意。

苏青山看着不远处的周诗意,她今天穿了一件白色的长裙,平日里很少见她穿裙子,今日一见,简直美的过分,一颦一笑,都像是古代时书香门第家里养出来的大小姐,一静一动,都像是安静盛开的茉莉花。

苏青山难掩笑意的走向他的诗意,站在她面前,眉眼弯的像皎白的月亮,眼里闪着一整个夏天的光,周诗意抬头看着他打趣道:“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

“是,当然是!”

苏青山欠身凑近她,在差一点就鼻子对鼻子的时候停住了,周诗意也不后退,直直的盯着他,苏青山轻声说:“说好要带我去看青海湖的,想赖账?”

周诗意踮起脚尖凑到他耳边说:“我猜到你一定会来的。”

说完周诗意正想退回去,苏青山眼疾手快的环住了她的后脖颈,与她深深的吻在了一起。

苏青山牵起周诗意的手,肩并着肩坐上了这趟飞机。

是啊,回头看,曾经以为无比黑暗的地方现在也已经灯火通明,再仔细一瞧,原来你也在这里,向我微笑着招手,我们苦尽甘来,我们热泪盈眶。

在飞机上,苏青山做了一个梦,梦里他一个人索然无味的吃着烤肉,一个人面无表情的荡着秋千,一个人反复的滑着滑梯,一个人忧伤的坐在乒乓球台子上,一个人安静的看着大海的潮起潮落,一个人坐在操场上看着清冷的月亮。

爱能超越一切吗?也许吧,有时候它无人能敌,有时候却又不堪一击,但想念能,当想念一旦战胜了时间,它就可以折磨的人痛不欲生,无论你怎么反抗,最后的结果都是举手投降。

苏青山呆呆的看着月亮,心里泛起阵阵的酸涩,止不住的后悔涌上心头,他后悔他没敢鼓起勇气对她说喜欢,他后悔她没能看到他成名,他后悔他没能带她去看外面的世界,他后悔她没看到他的演唱会,他后悔她没能有个好的未来。

在无尽的忏悔中,他听到身边响起了熟悉又温柔的声音,在他耳边轻轻的说:

“苏青山,你还有遗憾吗?”

在每个夜深人静的夜晚,在每次热闹过后的散场,在每个孤独的路上,在背上吉他远走他乡时,在每次被误解却只能沉默时,在到达我去过的每个地方时,在每个杯酒中参杂着泪花时,在无人问津的歌声里,在声名鹤起的欢呼中,在每个你曾想起过我的时候,请不要为我感到悲伤,因为我一直在你身旁。

在成名后的某个夏天,苏青山曾一个人去到过青海,去过了她曾经走过的每段路,看过了她曾经看过的所有风景,他来到青海湖边,水波荡漾着湖面,迎面吹来的风很和煦,一切看起来是那么的宁静惬意,可他的眼里却难掩泪光。

他有很多话想说,却已无人可说,他有很多事要讲,可她已不在身旁。

窗外的小雨淅淅沥沥,倾斜的雨滴透过昏黄的路灯砸向地面,空气里充斥着潮湿,整个城市像被重新清洗了一遍,纯净又清澈。

苏青山被盖上白布推了出来,陈燃泪流满面的攥着他的手哭喊着,可他再没有了回应。

意气风发的少年消失在了月光下,年少时的遗憾缠在风雨里,一半随风飘散,一半入土为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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