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剧《驴得水》于2012年6月20日在北京木马剧场首演，后改编为电影。讲述了民国时期，偏远农村地区一群乡村教师的故事。

有些解读认为这里全员恶人，但既然认为这个故事演绎了人性的复杂，那就不能仅仅用一个“恶”字去评价他们。笔者认为虽然这几位角色天差地别，但有一个共同的脉络，那就是，他们各自心怀所求，但在追逐的路上，各自迷失，然后头破血流。（除了佳佳和美国人）接下来笔者将就各谓角色分别谈谈，他追求什么？他迷失在何处？他如何头破血流？（解读将以电影版为主，辅之以话剧）

一曼追求的是自由。

一曼最外层的色彩是“放荡”。然而，在裴魁山像一曼表白那一段里，裴魁山说：“我理解你，你根本不是放荡，你是单纯。”他认为一曼在原来的城市，和其他男人有性关系只是因为她被欺骗伤害了。然而一曼说“我就是放荡，我就是喜欢。”然后裴魁山向一曼求婚，希望一曼嫁给他，并且要求她不要再和别的男人发生关系。但一曼拒绝了，她说：“我就是想活得自在点儿，想找个没人管我的地方。你能不能不要来管我。”

在这一段中，裴魁山看似善解人意，很大度，对一曼很喜欢很关爱，但事实上，他并不懂一曼。对一曼来说，重要的是“喜欢”“自在”。无论是被评价“放荡”还是“单纯被伤害了”，亦或是和某人结婚然后被要求守身，这都是男性视角下，对一个女性的审视。放荡和单纯，可以这样翻译，就是“主动放弃了贞洁”和“被迫玷污了贞洁”。最关键的是这两者没有区别——它们都预设了有一个“贞洁”，而自古以来，这两个字就是束缚在女性头上的枷锁。（事实上，不论是男性还是女性，我们都无法判断其是否有过性经历，然而女性似乎被创造出来了各种办法去验证其是否贞洁，而我们似乎也默认，男性是无法被判断的，当然这主要是因为没有必要。）

性本身是快乐的。如人好好色，好美味。当然烟酒等其他成瘾性物品也是快乐的，但是因为其伤身，所以我们称之为不健康，然而尽管如此，我们却往往不称之为“不道德”。

而性，尤其是近代之后，我们生理知识得到发展，它成为了一种并不会伤害身体，甚至应该说是健康的快乐。但是，一个女性享受性快乐，仍可以被认为“不道德”。这无非是因为自古以来，女性之对于男性来说，处于从属地位，女性被当做男性所有物而存在。

而一曼去享受性带来的快乐，是因为她——一个作为自由主体的女性的“喜欢”，她并不自觉这是错误（这在另一个镜头中也可得到体现，特派员说四位老师不能作为乡村教育杰出代表，校长，裴魁山，周铁男，都有污点，但一曼的反应是她是清白的，而下一个反应中，她才又意识到在“城市”里，她的“放荡”就是污点，所以可以看出，在一曼的视角中，她不认为自己是“有罪”的）。

这样的精神在《红楼梦》里可以得到呼应，尤三姐也是放荡的，但是在她那里“不是男人嫖了她，倒是她嫖了男人”。这是女性对父权的一种激烈的反抗，女性自己实现合理的快乐，并不因此而成为道德的弱者。她拒绝因为压迫者制定的“道德”而自我规训。这是几百年前，在清朝的作者，以一种真正的对女性的尊重而写出来的平等与自由。

可惜今天仍有人在脑子中长着裹脚布。

另外谈谈“双洁”——其性质并无不同。看似也要求男性，但无非是女性在接受了“贞洁”观念规训之后，妄图用这种东西去规范男性来保护自己作为女性的“贞洁”。

然而，所谓的“贞洁”，一旦男女真正平等，从来就不是一个值得被保护的东西。对方情爱经验空白，这件事情本身，没有任何价值。真正重要的东西是普及如何保护双方身体健康的性教育，反而有些人对此畏之如虎。可悲可叹。

所以裴魁山自以为理解一曼，想对一曼玩劝妓从良的套路，实现对一个弱者、悖乱者的救赎，这只是一种自我感动罢了，他的被拒绝是必然的。

然而，一曼为何迷失？

一曼的问题是，她所追求的自由，没有责任的维度。如果是只有一人的领域，那么自由可以是无限的，没有道德，也没有责任。然而人不是孤立地活着，这种绝对的自由并不存在。一旦当我们进入到一个共同体之中，那么就需要共识以作为相处的规范，个人的自由就不能突破这个共识。

我们继续对比尤三姐，尤三姐可以尽情“嫖男人”，因为她所嫖的男人，贾琏、贾珍、贾蓉，也都是知道这是一场性游戏而已，大家都是做戏而已。然而，一旦尤三姐想要嫁给柳湘莲，并且她真的可以得到柳湘莲之后，她就开始拒绝所有其他性关系，一心只等柳湘莲。因为她要给柳湘莲做妻子，有了一个有个真正相守相爱的人，那么她的所有亲密，就只为爱情的对象，只为她的丈夫。这是她认识到与“真爱”之人的共识与承诺。只可惜柳湘莲只有在尤三姐死后，才明白过来。他放弃了只以礼教做道德判断，而认识到真情的意义。但此刻他只能离开这个让他犯错的俗世礼教，做道士去了。

那么一曼呢？

她“勾引”裴魁山，在她这里只是获得一个（并不怎么满意的）性伙伴，而对于裴魁山来说，这样的亲密关系足以让他认真。等到一曼认识到的时候再想抽身，她对裴魁山的伤害已经造成。对铜匠，一曼看来他是一个优秀的性伙伴，对他也有像对一个可爱的弟弟那样的喜爱，然而她也不可能认真，嫁人或者认定一人为爱人，就是对自己自在的戕害。而对于铜匠来说，一曼的意义却是一个教会了他什么是真正情爱的人。于是，这种不平等的错位下，一曼的只关心自己“喜欢”的“自由”，就成为了对两个人感情的玩弄。当被伤害的人有了机会，她必然将遭受报复和反扑。

接近尾声的剧情，一曼为一个婚礼采了花，并且她很想要保护那束花，但仍然被踩的粉碎。或许她也期待一场与真正爱情相遇的婚礼，但是无论是那个时代，是那些并不全善的伙伴，还是她追求的无限自由的本身局限性，都没有给她再来一次机会。她的人生，终于像娇艳却无根的花，被踏得粉碎，也不可能复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