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的气候温润多雨,春天的雨是濛濛一片白,轻薄的雾或在山尖上升腾飞舞,或是宛如洁白的纱巾在山腰缠绕逗留。夏天的雨总是报以一阵阵闪电雷鸣后倾盆而下。秋天的雨则被台风挟持着,狂风暴雨,呼啸而过。冬天的雨极像中年大妈的脸,总是阴沉地又淅淅沥沥地下着细雨。
南方的雨,一年总着得变着花样下着,对我而言,那又如何?
读小学时,住在爷爷建的青石屋里,屋檐上的水像透明的珠子,一颗一颗地往地上掉,而我借着窗外飘进的幽微的光线,读着捧在手上的诗。最初的最初是徐志摩的《偶然》吸引了我。
我是天空里的一片云,
偶尔投影在你的波心——
你不必讶异,
更无须欢喜——
在转瞬间消灭了踪影。
诗的第一段在我脑袋里浮起一个画面:村里有口湖,春天的湖面荡漾着流动的绿意,夏天则是高洁的云缓缓地从湖岸的北面走到南面,偶尔就会停留在波心。对于自然景色的欣赏,我是从诗到实景。
你我相逢在黑夜的海上,
你有你的,我有我的,方向;
你记得也好,
最好你忘掉
在这交会时互放的光亮。
《偶然》的第二段是从对自然景色的感悟,人与人之间不也是有无数次的交迸,然后擦肩而过嘛,就像天上的云偶然地停留在波心里。如果执着地停留在相遇的那个刹那,人生必然痛苦了,爱情莫不如此。
年纪小,读诗时只是感觉意境好美,诗的排列顺序好别致,心里并不清楚诗人真正在传达的是什么情怀。等过了十年,再读徐志摩的《偶然》时,突然醒悟了。此时,对我而言,那些旧时的读诗时光,是另一种天荒地老的醒悟。
后来,在诗歌的国度里陆续遇见了北岛、舒婷、芒克、多多等朦胧派诗人,依旧喜欢在下雨天里读诗:昏暗的天色里,有一种天荒地老的错觉。
近几日,又是天色昏沉雨濛濛,出不了门,干脆像以往一样,捡起一本诗集读。这次读的是张毅伟最新出版的七十八首诗集《另一种时间》,北岛的评价作者“他是黑暗中的倾听者和吟唱者,或兼于一身,自问自答,迷失在群山激荡的回声中。”
张毅伟先生从上世纪80年代就开始写作,可我从来没有在任何一本教科书或杂志上看过的他的名字。如今这本《另一种时间》诗集是蓄了三十多年的才情和岁月的沉淀,体内的洪荒之力倾泄而出。
《另一种时间》是受了朦胧诗里“今天派“诗歌的影响较大,诗意的传达总是从日常生活的细节里找到契机,倾刻掉进或冷酷或温暖的人生里。你看,张毅伟先生写《四月》:
四月
墙壁和纸都是湿的
盐是湿的 因为季节的多情
我总是习惯把文字
唯一没有被淋湿的地方
一点一点写在内心深处
读诗最重要的是体会意象的表达:墙壁、纸和盐都是湿,文字不是湿,四个意象里真正要传达的是什么呢?顺着这个思路,诗人真正的心意是在文字的背后。
再过几天就是农历新年了,关于消失的时光,我们来看看张先生在《这一年》里这样写道:
这一年
是一块柔软的玻璃
你穿行过去
它无声的碎了
短短的几行字,我们把岁月踩在脚下的感觉被生动地描述了,这个是诗的本质:把抽象的感觉转化了具体的事物。当一个诗人把用抽象来写抽象时,带来的是感觉的混乱,真正天才的作家都是把抽象的感觉转化为可感的意象而写。顺提一句,张爱玲的很多金句的写法也是如此。
现代诗是从胡适提倡“白话诗”发展而来,短短一百多年的时间,还不茂盛,但每每读之总有让内心隐藏的模糊的、说不出的感觉顿时清明、清晰可辨,这个或许就是他们所说的醒悟。有些诗,一时理解不了,不急,慢慢来,就像张毅伟先生在《另一种时间》的封底所说:“诗,需要阅历,需要心理经验,需要从心出发去阐述世界。”
下雨天,捧《另一种时间》,写我天荒地老的醒悟,不亦快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