竖日，我起了个大早，又寻着客栈老板好说歹说，方借得他半个时辰的厨房。
许久不烧菜，手生了不少，但忙活了半个多时辰，好歹烧出来一盘菜。端出来时，客栈老板与几个店小二皆捏着鼻子，苦着脸，避开我好几尺……
难道……味道做的冲了些？
我将手中的菜凑到鼻子旁闻了闻……
比起常日在归灵墟做的，今日这盘菜，却也没那么刺鼻啊！
我正抬了头，欲好警告一下那几个人，却正见千夙与明珏下了楼。
“大人起的正巧，菜刚烧好！”我将菜端放在桌上，又朝他们招了招手，“快来尝尝！”
明珏似略有疑问，但还是先与我点头示意，而后慢慢坐了下来。
“不会……是你做的吧？”千夙在明珏对面坐下，斜着眼望我，一副“你要是真敢做，我就真敢揍你”的表情。
“是我做的……”
某人撑在桌上的手一软，一个踉跄险些栽倒在我面前。
“也不算是！”
他抿抿唇，皮笑肉不笑地瞧着我，“到底……是不是啊？”
“哎呀！”我顺势坐在千夙旁边，认真道:“这是凡间的一道菜，名为绿野江山，好吃又易做，我请教了客栈的大厨，在他指导下，亲自做出来的。”
“说到底……还是你做的？”千夙一边与我问话，一边还侧目瞥了眼那桌上的菜，“绿野江山？我看是一塌糊涂的江山。”
“样子不重要，大人尝尝再说嘛！”
“不尝……”千夙扫一眼那盘菜，坚决摇头，“这次，绝不尝！”
“绿野江山？”明珏不太确定道:“是各类青菜和土豆……吗？”
嗯？是个识货的！
“司法天……嗯……不，明珏，你简直太神了，这菜烧成这副样子，你都能认出来是什么做的，太厉害了！”
“只是，以前听过！”
我盯着桌上那盘，我自己几乎都认不的菜，由衷道:“既如此，你尝尝！”
明珏瞧瞧千夙，又瞧瞧我，伸手捏住了筷子……
“小明，你……再考虑考虑？”千夙倒吸一口凉气，意图阻止。
明珏却依然夹了一筷子送到了自己嘴里……
他吃的淡然而平静，丝毫没有千夙尝我的菜时，那般龇牙咧嘴，脸色青白变幻的模样。
“怎……么样啊？”我试探地问道。
“你……还活着吧？”千夙有些不确定。
明珏面无表情地点头，又伸了手去夹菜。
我恨恨回头，目不转睛地盯着千夙……
“你……你盯着我做什么？”
“大人！”我双手扯住千夙袖子，佯装出一副快哭的神情，“我给你烧了六百多年的菜，你每次尝后，不是骂我就是揍我，可从来没像明珏这样……”
千夙嘴角抖了抖，“你……好好说话！”
“大人尝尝嘛！”
千夙瞳孔一缩，很是警惕地瞧着我。
“尝一尝嘛，兴许这次味道还不错！”
千夙摇头，“不，那一坨黑一坨绿的，我可不敢往嘴里喂！”
“明珏怎么敢？”
千夙怒目瞪我，“有能耐让他吃上六百年！”
我垂下眸子，抽抽搭搭地道:“原来大人对我……这么不满！我真是对不住大人，大人不吃也是应当的，我……我……”
“好了好了，大不了，我尝一口！”
我眼中一亮，立时将筷子递了过去，千夙举着筷子的手却僵住了！
我顺着千夙的目光望去——
盘子里的菜居然空了！
它居然……空了？
明珏放下筷子，拿出一方帕子拭了拭嘴，又抬眸与我道:“多谢！”
啥？
他居然将那盘菜给吃完了？
而且，还与我说:多谢！
“不谢，不谢！”我愣了半晌，反应过来后，立时眉开眼笑，感激地盯着明珏，“你居然都吃完了，看来这次做的不错啊！”
“啪嗒”一声，千夙将手中筷子尽数摔在桌上，而后立起身来，又很大力地撞开我，几步便出了客栈。
明珏也随之起了身。
我随在明珏旁边问他:“方才那盘菜如何？”
明珏回道:“何意？”
“就是好不好吃？”
“无甚味道……”
嘿，你吃完了还挑剔了？
“但，也还好！”明珏又补了一句。
这还差不多！
“你若喜欢，我再做给你吃啊？”
明珏闻言，身形一顿，眸子微抬，片刻之后，又回了头望我，“你说，我若喜欢，你便做给我吃？”
盛夏的天，很蓝，风也透着微微暖意，而明珏，我倒从未如此近地瞧过他。
听说，明珏原身乃一处神山之地，孕了几万年的白玉，本就石心铁骨，不通半点人情冷暖，加之其得了仙身后，修的又是舍七情断六欲的神道，时之愈久，便愈加无情无爱，无悲无喜。
但此时……他望着我，眉目间虽是一贯地清冷如霜，但不知为何，我却在他眼中瞧见一抹别样的情绪。
或有喜，亦或有期待……
“我若喜欢，你便做给我？”明珏又问了我一句。
“嗯！”我点点头头，“也不是不可……”
“咳咳……”千夙在不远处回过头来，“还走不走了？”
明珏再未多言，只加快步伐追上了千夙。
我们本是打算在秦安城多待上几日，然昨晚回客栈时，听店小二说，距此处三百里外有一片湖，名为水云涧，盛夏天，乃绝佳观赏之季。
湖光粼粼，水天一色，是奇景也！
千夙瞧我一眼，当下便知了我的心思，因而此时，便是启程去那水云涧。
凡间不可乱用术法，加之千夙走几步便懒得动弹，三百里的路程，硬是让我们磨了大半个月。
到水云涧时，已至夏末，游湖观赏的人，也已似乎少了大半。
空中艳阳高照，花草也懒洋洋地垂着头，有些无精打采，然那波光粼粼的湖面上，却泛着几艘游船，一眼望去，倒别有一番诗意。
一位本倚在船头的老人，瞧见我们后，眼中一亮，立时身形一起朝我们奔了过来。
那老船夫眯着浑浊不堪的眼，笑嘻嘻地道:“几位游湖吗？”
我道:“是啊，老人家去吗？”
“去去去，几位请上船！”
那船不大，约摸容个四五人，但船像是新凿的，上面的纹路清晰，半点没有风雨侵蚀的痕迹。
上了船，便见船内的左右两侧又开了小窗，窗下钳了低矮的木椅，可确保赏景之人无论坐在哪边，都可将美景一览无余。
我扫了一眼船内的座椅:右侧可坐四人，左侧可坐两人……
我们是三人，自然坐右侧方可！
我率先选了个临窗的位置坐下，而后与身后的两人招了招手。
明珏倒没多大表情，只静静过来坐在我了对面，而千夙却顶了一副深思的样子，在船头立了许久。
我拍拍旁边空余的位置，“大人，过来坐啊！”
千夙气定神闲地望我一眼，而后慢悠悠地走过来，坐在了……
左侧的两人位上？
我满脸疑问，“大……人？”
“我就坐这儿！”千夙扭过头，将目光落在了小窗外的湖面上。
左右两侧都有小窗，坐哪边都一样！
“客人请坐稳当，开船喽！”老船夫音落之际，船身略略一颤，便动了起来。
湖水明亮如镜，清晰地倒影着山水草木、行船人影，举目远望，影影绰绰的湖面上又似乎泛着一片青烟似的薄雾，更为湖上的船只人影添了一抹幻色。
如此，约摸一刻钟，便到了湖中心，湖面水色更显蔚蓝，恍恍若湖水连天天连水，一片碧色胜天青。
我撑着下巴赞叹，“这碧水连天，果真好看！”
“千夙你……”我回了头才记起，千夙在另一侧，又有些尴尬地转了话锋，“明珏，你觉得如何？”
明珏收回目光，目光清冷地瞧着我，“甚好！”
“你以前见过这般景色吗？”
“并未！”
“那你觉得这景色如何？”
“甚好！”
“……”
我盯着明珏上下左右瞧了半晌。
“作甚？”明珏神色不变地瞧着我。
我摸着下巴作沉思状，“在想你是怎么做到能将要说的话，准确地总结为两个字的，我怎么做不到？”
他眸中忽而闪过一抹迷茫，我便又道:“你常日与千夙说话也是这般吗？”
明珏忽而道:“你可懂？”
“嗯？”我不解道:“懂什么？”
“懂我说的话！”
嗯，这么一想，“甚好”“并未”之类的回话，简洁明了，通俗易懂……
“既然能懂，又何须多言！”
我抿唇轻笑，“说的也是！”
对面的明珏忽而眸子一闪，移开了目光。半晌，他望着小窗外的湖水，与我道:“你……名唤……”
“啊，我唤七华，北斗七星的七，风华绝代的华。”
“七华！”明珏压着声低低一笑，复而又将目光落在我身上，“你，为何烧菜？”
嗯……这个问题，问的我着实有些措不及防。
是为何来着？
啊，记起来了，好像是因为有回去长乐街，正碰见小白烧菜，没经住她劝，便坐下尝了几口。
我们啊，是腹不知饥的仙神，自然也不常用那什么饭食，偶尔为了口舌之欲，会用法术变化一些，但却从不会耗着时间亲自去烧几道菜。
小白见我吃的欢，便与我提议，“左右时间多，你闲时可学着做做，给上尊大人吃！”
我心中顿时一亮，便下了决心。
哎，真是一失足成千古恨！
我这一做，便是六百年，先不说厨艺长没长进，单说每次烧完菜，总免不了要与千夙大打一场……
想到此处，我微微转头去瞧千夙，哪料他也正瞧着我，脸色阴沉，目光冷冷若有寒光。待撞见了我的目光，他瞳孔一缩，而后莫名其妙白我一眼，重新将目光从我身上移了过去……
我还不乐意呢，他又生的哪门子气？
我恨恨将目光转过来，望着明珏道:“千夙喜欢吃！”
“嗯？”明珏很是疑惑，“他……不像……”
“像，他就是喜欢吃！”我盯着明珏，“你不也喜欢吃？”
明珏抿了抿唇，没反驳也没说话。
我又道:“你们上清天的饭食如何？”
“尚好！”
“那比之于我呢？”
他很认真地想了一下，方回我:“未有不同！”
咦？
这个回答……简直太合我意了！
我双眼放光地瞧着明珏，“可以邀我去上清天吗？”
明珏面上一惊，却只是片刻，便恢复如常。
而后，他道:“去……上清天？”
“嗯，可以吗？”
他眸中突兀闪过一抹亮色，更衬得他清冷的眉眼，愈加清绝明朗。
“你若想去，便可！”
我望着明珏，回之一笑。
小船轻轻缓缓地晃着，昏黄的日光已近西斜，远处的青山也覆了一层明黄微光，清浅地、薄薄地如一层轻纱。
细风轻抚，湖水微皱，随着小船轻移，湖面荡开涟漪，若软云浮动。
千夙不知在瞧什么风景，瞧得那般出神，半点都没注意我偷偷瞥了他好几眼。
我正撑了手臂闷闷不乐地瞧着他，却突见他身形微动，从那位置上坐了起来。
“大人，你做什么去？”
他垂着眸子未瞧我，兀自寻着船头而去。
我扫了眼周围景色，却见船已靠岸。原是湖水已至尽头，景色尽归身后。
“大人！”我忙起身追过去。
他未理我，却在老船夫身边止步，而后瞧了眼明珏。明珏未动声色，几步过去将一锭银子递到了老船夫手中。
老船夫喜笑颜开，连连道谢。
我追在千夙身后，“大人……上尊大人你等等我！”
“千夙！”我伸手拽住他衣袖，“你袖角破了！”
他袖子被我拽住，一时再未向前。
我将手中袖子晃了几下，“大人的袖角真破了！”
千夙身形一转，沉着脸望向我，许久，他将袖子举到我面前，“哪里破了？”
我顶着笑脸，“瞧错了！”
“嗯？”
我实言以告，“逗你的！”
他眉峰一挑，“想去虞渊待几日吗？”
不想，一点都不想！
七华:你看，我们上尊大人多难相处。生气不哄吧，他更生气，哄吧，我哄不到点上，那就是火上浇油！
千夙:那你还哄不哄？
七华:哄！
@我是凉木汐，我有一壶酒，足以慰风尘。如果你有故事，就坐下喝一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