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道尽头那户人家的孩子,大概是过得不开心的。
在便签纸上写下这行字的时候,那孩子正在自家门口干嚎,冬日的冷风混着湿气,拌着哭声挤过了门缝,吹进我家。
我是不喜欢那孩子的,也不喜欢那户人家。楼道里时常有穿堂风,那家人总爱让厚实的屋门荡在空中,由着风把它乓的一声拍进墙里。不起风的时候,便用力去拽,总归是要弄得整一排门框都跟着抖三抖才舒坦。
带门的声音总是让我想起童年里已经记不太清的一些片段,似乎每一次争执都会由一声闷响开始。对于带门声,我总是格外容易炸毛,而对于关门手重的人,也总是带着畏缩,喜欢不起来。
或是跟家里大人学的,那孩子也格外爱听响儿。周末的早上时常会听见走廊那头门一开,碎脚步声一路蹿了过来,又蹿了回去,如此往复,像击堂鼓,一下一下都使着扎扎实实的劲儿,末了还要留下孩童独有的尖笑,嗡嗡地响上好一会儿才能静下来。
倒也不是不好,小孩子总归是要有些爱闹腾才正常。
但那天有些不同。
那天门很突兀地开了,随后淌出来的就是成年人扯着嗓子的尖声。孩子的哭叫在那之后,音量一点一点大起来,被推进楼道。再然后就是一声闷响,电视机的吵吵嚷嚷瞬间消失,楼道里只剩下哭声和拍门声,和着风的啸声,让人浑身刺挠。
与那户人家住对门的,好像是一对退休的老夫妻。两户都有老人,所以平日经常能见到两家人开着屋门,端着板凳坐在楼道里聊天,很有彼时大院邻居的范儿,也是一道风景。老夫妻俩平日总也撞不见出门,只有每天固定一小时的萨克斯管标记着这户人家的存在。但凡走廊里响起他们的声音,多半是遇见对门聊天。有时还会逗逗孩子,两家人关系大抵是不错的。
萨克斯吹着吹着就停了。一如往常,两位老人也没有出门。
住走廊这头的,除了两户空屋,包括我在内,都是些不常露面的年轻人。这是一套商用水电的公寓楼,我们住进来的时候就把这当公寓楼,我们住着的时候也就按照公寓住客的模式行动。
孩子于是就在走廊里杵了好一会儿,才等到救星。
准确来说,也不算是什么救星。
这层楼道所有住户中,唯二有孩子的另一户人家。
我有时会分不清这两个孩子,因为那个年纪较长的女孩很少说话。即便是周末,她们家早上也起的很早,难听见那母女俩出门的动静。每次回来,多是在下午四点打后,女孩一样咚咚作响的奔跑声里唯一不同的就是高跟鞋清脆的伴奏。
偶尔会听见小女孩一个人蹦蹦跳跳地下楼,偶尔也会听见她和那个喜欢听响儿的孩子一起在走廊里玩。
有一次这两家大人遇见,也没有多少交谈,只是由着两个孩子在楼道里自顾自的开心。中间我下楼丢垃圾,没有看见高跟鞋的主人,只有尽头开着的屋门,和板凳上玩着手机的母亲。
高跟鞋的主人估摸该是楼道这头这一拨儿的。
楼道这头有个不算好处的好处,就是浅,最头的住户也可以听见电梯口人来往的声音。救星上来的时候,就听见一声“5楼到了”,鞋跟清脆的响声就踏进了楼道。
被关在家门外的孩子这会儿已经不怎么哭了,楼道里很安静。
从电梯里出来的那对脚步声响着响着就停了下来,我听见了一个陌生而欢快的声音:“呀,你在家门口干嘛呢?”
没有回应,又一句:“一起玩吗?”
尽头的门许是又开了,走道里顿时填满了屋里热闹的声音。惯常的闷响之后,便没了动静。
一扇近一些的门吱呀地响了一下。
她们也进屋了。
到下一个周末,老人带着孩子出门去玩。前段时间有户人家来了带小孩的客人,所以也听不出是不是那两个孩子中的哪个,这天的这个孩子似乎还算开心的样子,应着老人逗弄的声音,笑着跑远。
楼道里不时还是会有孩子的笑声,只是不再那么刺耳,也没了小鼓槌般咚咚的响动。走廊尽头的屋门还是和以前一样,总得要发出一声巨响才肯待在门框里。萨克斯还是按时响起,那个女孩的母亲也还是爱穿高跟鞋。楼道里孩子的声音一点一点小下去,最后再也听不清楚。
往后就没了特别,楼道里只是日复一日空旷的风声。
我记住了那个被关在门外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