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五婶儿才刚进门,奶奶也没好意思和她提小虎的事,接着就快过年了,家家都忙着办置年货,其实也没啥可办置的,冻秋梨是每年必买的,一斤高粱饴,十几个橘子瓣糖,另外加几个彩色糖球就已经是很奢侈了。新衣服妈妈已经扯了几尺小花布给我做好了,我去年的衣服还半新着,虽然舍不得可还是得倒下来给二妹穿,肉不用买了,五叔结婚时杀的猪,差不多有四指膘,还有半拉半儿的肉,去了㸆油的就留着过年了。爷爷也早早的从冰里把肉抠出来缓冻,剩下的猪头和猪蹄子猪尾巴,要留到二月二,还有两条腰盘儿依旧冻在从莲花泡刨回的冰里,㸆油㸆出来的油滋了也不是随便可以吃的,剁碎了留着和酸菜放一起做馅包饺子。而那一大坛子的猪油则是这一大家子人一年的荤腥了。自己拿黄豆榨的十来斤豆油是舍不得天天往菜里放的,留着来人去客(qie)的炒菜用呢。家里鱼今年也不用买了,爸爸和五叔去河里镩冰窟窿搅上好多鱼,大的都已经挂蜡冻在笸箩里,留着过年吃呢。
这天一大早我就听见爸爸吆喝牲口套车,我知道爸爸准是要去赶年集了。我就央求奶奶让爸爸也带我去。爸爸套好马车,左邻右舍的婶子大娘们就叽叽嘎嘎地跑来了,爸爸也终于答应我坐车跟着去了,我高兴的欢呼雀跃着,二妹则在一旁一脸的不高兴,却又无可奈何的看着我,看我冲她得意忘形的做着鬼脸,就一下一下的冲我翻着白眼,嘀咕着:“嘚瑟,让你嘚瑟,冻死你。”
马车上铺着谷草,放两床大被,妈妈把她以前为姑娘时穿的棉猴儿找出来给我穿上,又把一副棉手闷子挂我脖子上。爷爷把他的大狗皮帽子扣我脑袋上,又把帽耳朵放下来,在下巴颏下系紧帽带。把我捂个溜严,上车都上不去了,爷爷把我抱到爸爸身后,把被子扯了扯,把我的腿给盖上。爸爸大鞭子一甩,“嘎”一声脆响,那几匹马便“嗒嗒嗒”的扬起马蹄上路了。
那天早上的树挂结的很厚实,一簇一簇满树的梨花开,随着轻微的风动,开始成片成片都往下飘落,走到半路,太阳才出来,那些一路飘舞的冰絮,在阳光的照射下,闪着银光,一朵朵,一片片地落在我们每个人的身上,头上,脸上,甚至睫毛上。我们每个人,都被笼罩在这玉树琼花之中,呼吸着格外清澈的空气,心情也格外的高兴。
那些大娘婶子们,头巾上,头发上,眉毛上,眼睫毛上,脸上少许的汗毛上,都挂满了一层洁白的霜花,爸爸轻微的胡须上也是白白的。远处近处那一排排的树,一望无垠的旷野,还有视野里隐约可见的山,都在一片清亮亮的白色之中,仿佛,一下子走进了一个仙境般的世界。
远处,近处,只有我们的马车奔驰在大路上的声音,爸爸甩鞭的声音也格外的响亮。
偶尔,会有一两只野鸡,在雪地里扑棱棱地飞起,鸣叫着呼唤着雪地里的伙伴。还有成群的麻雀,落在路中间寻找吃食,我们的马车一过来,它们又成群的“唰”的一下向前飞去,在不远处像一张网一样又盘旋着落下来。
“这大雪漫天铺地的,家雀儿都没啥吃了。”
“老天爷都饿不死瞎家雀儿,它们这帮睁眼的,到哪都能找到吃食,没落净的草籽儿有都是。”
“我家留的那几捆做种子的高粱头,都让它们给吃光一层了,撵走了还来,插个假人它们也不知道害怕。”
“攮收不怕雀儿弹。吃就吃点呗。”
“就站着说话不腰疼,敢情没吃你家的。”
“没打场之前,我家谷子也没少让这帮败家玩意儿祸祸,那咋整,有人吃的,就得有它们吃的,要是没这帮小东西,还不热闹呢。”
婶子大娘们你一句我一句的唠着嗑,那几个爸爸管叫嫂子的还不时的跟爸爸闹几句笑话,打着趣儿。婶子们则不敢言语了,只捂着嘴偷偷的笑。
到了集上,她们便三一伙俩一堆的散了去,爸爸领着我,在各个摊床前穿梭。我看啥都新鲜,啥都要问问爸爸,爸爸也不厌其烦的一一回答着我。鞭炮,酱油,醋,盐,糖,茶的,爸爸都买了些,还买了二十斤总草袋子装着的冻梨。这时我看到旁边的一个摊床上有卖冻苹果的,价格非常便宜,才五分 钱一斤,我扯了扯爸爸衣角,“爸,少买几个冻苹果呗,好的两毛一斤呢。”
“称点吧,这要是不冻,谁能赔本卖?”那个摊主也肯切都看着爸爸,“也就冻一层,缓缓一样吃,今年我是赔了,你买点就是帮我了。”
爸爸听他这么说,似乎动了恻隐之心,就开始往身上的帆布兜里拣冻苹果,装了满满一兜,给了钱,爸拉着我要走,那个摊主一把拉住爸爸,把一筐有伤的磕坏的苹果怼给爸爸,“这些拿回去给孩子吃吧,都是磕伤碰伤的,大哥,再来买啥,到这坐会儿,当歇脚了。”
爸爸推脱着不要,摊主一个劲儿的推给爸爸,“别撕巴了,大哥,给你我心里痛快,放着我看着还闹心,拿着吧拿着吧,筐也不用还了。”
爸爸把东西寄存到熟人那里,见几个婶子大娘也都来存东西,看我们买的冻苹果便宜,就问爸爸再哪买的,爸爸把她们领到卖冻苹果的摊位,一下子把那些冻苹果就给包圆了,乐得那个摊主拉着爸爸直道谢。
买完了东西,爸说领我去吃饭,我跟着爸爸第一次走进饭馆,一根麻花两毛钱,一碗汤四分,爸爸要了二两酒,一碟花生米,一顿饭不足一块钱,是我有生以来吃的最奢侈的一顿饭。直到今天还能回味出那种无比幸福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