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雒尘摩诘

第二十五章 臾老

方生叫了一盘鸡和几个素菜送到房内，半个时辰后三人一狐离开客栈去往于家祠堂。

“你的房间里有一块蓝绿的石头，是哪来的？”方生对着趴在林卓怀里的白狐，一本正经道。

方生在幽莽岛亲手捡到摸到过，他看得出来是同一种矿石。

白狐眨着眼，茫然摇头。

后罩房里，林卓捡起落在角落的石块，拧着眉问：“这个？”他感到石头上传来的阴寒。

方生点头，面色肃然。

“臾老，您可认得？”林卓又问，臾老端详半刻摇头。

知崇和归诚最后的对话，两人都不在场，自然不知这千乌石。臾老不修道法，亦不知它的用处。

林卓收了石块打算回北寰山一问，又告知了祠堂管事万事无碍，便离开去往于家告知于家家主，此事才算了结。

暮色将沉，客栈里方生与臾老邻桌而坐，为他沏茶。林卓带着屠刀已出小镇，千里急奔欲要归还。

“小友有话要说？”臾老轻扣木案，低沉的声音缓缓而出。

方生看着眼前的人，与儿时的记忆相合，心中激动不知该如何道出。

“臾老数年前去过姑城，度化了姑城西面玉扬湖中的女鬼。”方生不是在问，而是陈述。

臾老抬眼，定神回想起了什么，才点头感慨道：“你就是那个小娃娃呀！都这么大了。咦，怎么……”他不解，为何自己将佛珠赠与了方生，他身上的阴气却是有增无减。

方生明白他的意思，掏出怀中仅剩的一颗佛珠，声音颓然：“只剩下这一颗了……”

臾老干枯的手接过，在破损处轻捻。佛珠上带着轻微的煞气和阴阳撞击后的残留，臾老默然，想来这些年苦难不少。

“怪不得宗彦小友要留下你，明日我们一同去郑家。”臾老想起了那个夜晚的孩子，不禁颂起佛号，说罢便要离开。

臾老是行脚僧。方生明白，他不愿也无力住在客栈，只得站起劝道：“臾老是小生的大恩人，怎可再让恩人跋涉劳顿。臾老不愿让小生破费，不如与小生同住一间。”

臾老还是那件藏蓝的衣袍，一瞬间，方生觉得仿佛什么都没有变化过，自己还是那个懵懂的孩童。

仅剩的一颗佛珠虽然破损，却压不下它的光泽。他一回神，才意识到自己已于妖灵鬼物打了这么多年的交道。

臾老摸摸方生的发顶，道了一声“好”。

臾老褪下腕上的佛珠，顺手就递过去。方生下意识接在手上，并没有收回。

还是一样的檀木，一样的编绳，一样的绳结。若不是珠子温润光泽，在阳光下闪烁流光宛如琉璃，方生会以为这还是自己幼时得到的那串。

料峭春寒的时节，还有些微冷，而在这屋内，方生却感到了久违的温存，岁月静好。

臾老问起这些年的经历，方生回想起来如做梦一般，谁也没有想到，一个天生受着冷眼的小小书生会与道门巨擎的北寰山有交集，虽然最终带着遗憾。

“这些年还不错，学了些渡魂辟邪卜算之道，可以填饱自己的肚子。话说回来，若不是臾老的佛珠，我不可能一路平安顺遂。”

林卓从大开的窗户翻进屋里，喘着气咕噜咕噜灌完一壶水，才缓过劲来。

方生又去唤小二添茶，臾老与林卓说了明日郑家之行。待他归来时，林卓望了一眼他若有所思。

“臾老可能解？”

“明日一同去吧，郑家十二郎之事该让他知晓。”

有了臾老的首肯，林卓对方生说起郑家之事。

“并不是有意要瞒你，只是当初应清源兄的要求，为了郑家的脸面不能外泄。说来，郑家与北寰山的渊源你已了解一些。就在半年前，郑家老祖求上北寰山，请我师祖出山相助。

“郑家十二郎是个三岁小童，天生阴眼，经常受阴物骚扰受惊，郑家为此焦虑不已，最终找到了我师父。可惜师祖闭关多年，师父便请臾老相助，因此命我来此地相见。”

世人对这阴眼艳羡又惧怕，却没有几人知晓其中苦难。少数便是异端，对于异端，最能让人安心的便是毁灭。

这对世代高门的郑家人来说，显然是祸不是福，便央请北寰山帮忙。

林卓看着方生惊愕的神情轻声道：“你猜得没错，虽然难度很大，阴眼的确是可解除的。”

臾老补充：“若是小友想解，会有些难度，但也无不可。只不过……”他的话还是没有说出。

面对两人的欲语还休，方生总觉得有什么与自己息息相关，而自己却不自知的事情。他实在憋不住问出口：“林兄，你我相识这么久，还是给我个痛快吧。”

林卓抿唇，还是说出了长久以来的顾虑：“你可还记得我的规劝？”

方生点头。

“初见你时，我的确因郑家十二的事，对你格外关注。他人诚心相待，我亦同心报之。归诚的事我有所察觉，因此与你说了那些。没想到这次再见你，你会被阴气如此纠缠，想必是幽莽岛出了事吧。”

林卓还记得在街上看见方生摆摊的那日，他周身游离的黑气，裹挟着微弱的阴物无孔不入地钻入他的体内。那日青天白日，方生犹如一个诱饵，让四周四散的阴魂聚集，如鱼得水。

臾老和林卓都能看见，此刻有桃符和佛珠庇护的方生，周身黑气也没有稀薄多少。

方生身子一颤，手中的茶水荡出波纹，他忽然不想再听下去。

林卓轻叹：“你不说，我便不问。我告诉你我的顾虑，依你的状况，就算祛除了这阴眼，不再去做这些驱鬼安魂之事，依旧会招引阴物。有护持之物，寿命也难过而立之年。如果你是纯阴体，北寰山定会收入门墙，可是……不过归诚当初教你的修炼法门倒是有用，可以压制些，聊胜于无……”

臾老不忍，口诵佛号。看似林卓无情，最终还是让方生知晓真相，亲自做抉择。

原来如此，方生从前的疑惑得以解开，不管是归诚回避自己修炼的事情，还是道长们不屑收下自己，原来果真是自己无福消受。

此时的面前并没有鬼物，这里有佛道高人，三丈之内绝无阴魂。方生察觉这点，忽然有些不习惯，这么多年与它们作伴，他忽然开始惶恐。

屋内四下久久沉默，只有杯盏轻碰的声响。

方生需要时间思考，臾老起身轻抚过他的发顶，温声：“一切靠你自己抉择。不早了，都睡吧。”

方生抬头，透亮的目光认真而坚定地看向两人：“我会考虑的。臾老和林兄对我的恩情，我无以为报。若有驱策，在所不辞。”

“既然大恩不言谢，就别谢了。”林卓拍拍他的肩笑着离开。

臾老盘坐一夜，方生也在窗前看了一晚月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