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生朝阳,那里有很多地方特色的语言。
我的父亲没有上过学,他是在部队学的文化。
“悄(巧)声的”?至今也不懂是什么意思。
小孩子是爱哭的,小时候每次受了委屈,父亲就会安慰道:“悄(巧)声的。”我不懂是什么意思?有时是我在撒娇,有时真是因为疼痛或委屈,可是这句不懂的话却是立竿见影的安慰。
从来也没有问是哪几个字,受用极了。
父亲并不常常在家,安慰的日子并不是常常有。
七岁那年,因为意外摔得不能动了。两天后父亲才回来,当晚因为震怒暴跳如雷。怎么能让孩子遭受这样的危险,怎么能在家挺了两天不去医院。没有电,所有人都不敢说话,我躺在里屋,十分心疼母亲。我挣扎着,咬着牙想穿上裤子,想走到父亲面前平息他的怒火,可我办不到。
漆黑的里屋,父亲的怒火从柜的夹缝燃烧到身边,母亲一直为我擦着泪水。
第二天,父亲起早去生产队找了马车,我才看见了父亲的脸。他眼睛通红,满脸的怜惜和忧心。给我穿好衣服,我忘记了畏惧他,忽然大哭起来。我觉得我永远站不起来了。
母亲流着泪。
父亲趴在我的枕边。“不哭,悄(巧)声的。”他宽厚的手掌,抚着我的脸,抹去我的泪水。
姐姐们都在流泪,奶奶也在,家人们也担心我会瘫痪。
父亲一直吞咽着,但是他是笑着,低声沉沉地:“哦,悄(巧)声的。”
一路上的颠簸,父亲母亲轮流抱着我,看着他们担心的眼睛。我那时已经很高了。小孩子是害怕医院的,但在那里我却不能大声哭了。父亲跟大夫熟识,他坐在我身边。为我擦泪水的时候,跟大夫说着我的聪明和可爱,语气里透着浓浓的自豪和疼爱。可他的眼睛一直看着我,也不时地在耳边说着那句“悄(巧)声的。”
后来很多年我都在想,到底是悄?是让我安静些,还是巧?让我懂事些?或者应该有更深的情感。可是在我后来的记忆里,我更加难忘父亲的眼睛和语气,轻轻的,疼爱的。
“悄(巧)声的。”只是父亲心疼的时候,只有我们小时候。
父亲的葬礼上,我无论怎么哭,也听不到那句安慰了。“悄(巧)声的。”
后来,每当我身处逆境,每当我伤心难过,总是想起这句父亲的安慰。尽管我从未真正懂过,那又如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