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
门关上的轻响,如同一个休止符,短暂地切断了病房外世界的一切声响。然而,病房内的空气并未因此流动起来,反而更加粘稠、沉重,压抑得令人窒息。
南星蜷缩在的地上,身体因无声的剧烈抽噎而不断颤抖,散乱的头发遮住了她惨白绝望的脸。她像一只被彻底碾碎的蝴蝶,只剩下残破的翅膀在无望地抖动。
杜若的控诉、叶泽冰冷的眼神、林夏天那声“都结束了”的宣判,将她钉死在耻辱和悔恨的十字架上,再无翻身之地。她的呜咽是这死寂里唯一微弱却刺耳的杂音,提醒着这里刚刚发生了一场灵魂的凌迟。
叶泽依旧站在林夏天几步之遥的地方,如同一座沉默的冰山。他深邃的目光胶着在林夏天身上——那个背对着所有人,正俯身细致地为温一寒整理被角的身影。她的动作那么轻,那么专注,仿佛周遭的崩塌、南星的崩溃、甚至他的存在,都不过是无关紧要的背景噪音。
她纤细的脊背挺得笔直,像一根绷紧的弦,却也像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将他、将他们所有人,彻底隔绝在她的世界之外。
十年。
三千六百多个日夜。
他背负着南星以命相胁的秘密,疏远他唯一真正放在心上的女孩,看着她眼中的光芒从困惑到受伤,最终归于沉寂。他以为自己是在保护,保护南星那脆弱的生命,也保护林夏天不被卷入更深的漩涡。可到头来,他保护的不过是一个用谎言和懦弱编织的牢笼,囚禁了所有人,也亲手将林夏天推向了更深的孤独。这份迟来的真相,比南星的疯狂更让他感到彻骨的寒冷和无地自容的愧疚。
他动了动嘴唇,干涩的喉咙里滚动着无数的话语——迟来的道歉,苍白的解释,沉重的“对不起...”
可当他的视线触及林夏天那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背影,以及病床上温一寒苍白却依然顽强起伏的胸膛时,所有的话语都变得苍白无力,哽在喉头,灼烧着心肺。
道歉能挽回什么?解释能弥补什么?
在她此刻的世界里,只有温一寒的呼吸才是唯一重要的真实。
最终,叶泽只是极其缓慢地、沉重地向前挪动了一步。皮鞋与地板摩擦的声音在寂静中格外清晰,引得蜷缩的南星肩膀猛地一缩,也引得林夏天整理被角的指尖微微一顿,但仅此而已,她没有回头。
叶泽停在了病床的另一侧,与林夏天隔着温一寒的身体。
他没有试图去触碰她,也没有去看温一寒的脸。他只是低垂着眼睑,目光落在洁白的床单上,那上面似乎还残留着方才风暴的尘埃。他沉默地站着,像一个等待审判的囚徒,又像一个无声的守护者,用自己的存在填补着这片令人窒息的空白,分担着那份沉重的寂静。这是他唯一能做的,也是他欠她的——一份不再打扰的、沉重的陪伴。
杜若靠在紧闭的门板上,粗重的呼吸渐渐平复,但胸口那股窒闷的疼痛却丝毫没有减轻。他看着病房里这诡异而悲凉的一幕:崩溃的南星,沉默如山的叶泽,以及那个将所有心力都系于病榻之上、对外界彻底封闭的林夏天。愤怒的余烬冷却后,只剩下深沉的疲惫和一种无边无际的荒凉感。
他曾经珍视的“四人组”,那个承载着青春欢笑和懵懂情愫的回忆,在这一刻,被彻底撕裂,碎得连渣都不剩。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孤独,仿佛被遗弃在废墟之中。
时间在这片沉重里缓慢地爬行。
窗外的夜色依旧浓稠,仿佛要将这间病房永远吞没。心电监护仪规律的“嘀嗒”声,成了唯一的计时器,冰冷地记录着生命的流逝和痛苦的凝固。
不知过了多久,蜷缩在地上的南星,抽噎声渐渐微弱下去,只剩下身体间歇性的、不受控制的颤抖,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她依旧没有抬头,仿佛要将自己彻底埋进那片阴影里,消失不见。
叶泽依旧沉默地站着,像一尊没有生命的雕像,只有微微起伏的胸膛证明他还活着。他的侧脸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更加冷硬和疲惫,鬓角那几丝灰白也似乎更加刺眼。
而林夏天,她终于整理好了被角。
她没有坐下,只是静静地站在温一寒的床边,微微俯身,一只手轻轻地、近乎虔诚地覆在他冰凉的手背上。她的目光一瞬不瞬地落在他沉睡的脸上,仿佛要将自己所有的生命力都传递过去,又仿佛在从那微弱的呼吸中汲取支撑自己站立下去的力量。她的世界里,只剩下这一方病榻,这一线生机。外面的惊涛骇浪,身后的疮痍满目,都已与她无关。她是守护者,亦是囚徒,心甘情愿地被禁锢在这方寸之地,等待着渺茫的奇迹,或者…最终的宣判。
杜若深深吸了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刺痛了他的肺腑。他最后看了一眼这如同被按下了暂停键的、凝固着巨大悲伤的画面,悄无声息地转动门把手,退了出去,将这片沉重的死寂,连同那些再也无法修复的裂痕,彻底关在了门内。
走廊里空无一人,只有惨白的灯光。
杜若靠在冰冷的墙壁上,仰起头,闭上眼睛,第一次感到,原来成长,就是看着曾经珍视的一切,在你面前无声地、彻底地…分崩离析。而他,连一片碎片都无力拾起。
病房内,时间仿佛静止。
林夏天握着温一寒的手,指尖感受着他微弱的脉搏,像在感受风中之烛最后的摇曳。叶泽的沉默如同巨石压在她感知的边缘,但她拒绝感知。她的全部意志,都凝聚在掌心下那微弱的跳动上。
窗外的天际,透出了一丝极其微弱、近乎于无的灰白。漫长得令人绝望的黑夜,似乎终于有了一丝松动的迹象,但那光亮,还远不足以驱散病房内沉重的阴霾和彻骨的寒冷。
送走他们,林夏天颓然跌坐进椅子,眼神空洞。
指尖传来微弱的牵动。
她猛地一震,瞬间清醒:“你醒了?”
“……夏天?”
她立刻起身,小心喂水,调整靠背。
“我…睡了多久?”
“十八小时三十二分五十一秒。” 她声音沙哑。
温一寒费力地牵了下嘴角:“…这么…准?”
“心跳数的。” 她答得极轻。
他冰凉的手指极其缓慢地、几乎用尽力气地触上她消瘦的脸颊。
“辛苦了…这十年…我的夏天…委屈坏了…”
话音未落,林夏天浑身狠狠一颤,积蓄十年的堤坝轰然崩塌。她猛地栽倒在他身侧,失声痛哭,仿佛要将所有的恐惧、等待和刻骨的委屈,尽数倾倒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