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工,是我从青年相处到晚年的朋友,精算起来,足有五十多年。
G工自小失去父亲,弱小的仨兄弟,生活在继父掌管的家庭内,尔后又新生四弟。继父是靠打长工生活的雇农出身,除种田毫无其他维持生活的技能。
我与G工的初识,是在他家住房内,那时,我初次走上农村基层岗位,上岗之前,领导着一支远近闻名的文艺宣传队。我上岗伊始,职务是大队文书,是大队职务不高但业务缠身的行当。为了工作和文艺活动两不误,我决定将文艺宣传队一分为三,排炼活动分组进行,演出集中上演。G工所在的G庄,由男甲和女乙负责,我利用晚间,巡迴于三组之间,进行观察指导。
我第一次去G庄组,便结识了G工。我本以为这个组的骨干是男甲和女乙,大岀我意料,去时才知道,男甲和女乙只是召集人,导演是G工。我去的那天晚上,他们正在排炼红歌《毛主席的光辉》,男甲是操琴手,还未到场,G工用嘴熟炼地唱乐曲前奏,带领演员们学唱,我还是第一次见到用嘴代替乐器的做法,惜才之心激发我对G工另眼相看。排炼场所就在G工家。他继父是生产队付队长,生产队会议也在他家,因此,我是他家常客,久而久之,我俩产生了感情。G工母亲很喜欢我,她说她青年时,和我母亲是老熟人,这又拉近了关系,见面总是称我为大哥哥,意思是她孩子们的大哥哥。
G工的继父忠厚老实,视G工兄弟为己出,G工是家里孩子们的老大,这当儿不久,他将G工托付于本村的瓦工丙师傅学手艺。那时我刚建了新房,想在堂屋左上拐砌个柴炉灶,问G工行不行,他说没干过,试试看。第二天便动手了,傍晚时分,G工的继父来到我家,看他大儿子第一次独自出门做工是个什么样子。他是进山挑荒草贩卖的,路过我村,担子歇在村口路边。他问我怎么样?我说十分满意,不是恭维,是真满意,继父笑了。
有次,我去女乙家作客,那天G工没出门,我俩相处时,聊天都是我问他答,他有口吃毛病,为了少说话,尽量不先开口。
就是这次闲聊,彻底改变了G工的人生走向。原来G庄有位木匠丁,中年丧妻,独自一人养育着四男一女五个孩子,而且日子过的相当滋润,两次续弦,又两次撵走后妻,原因是后妻不爱他的孩子们。一时间成了我大队的翘楚。我对这位木匠丁十分了解,因为他求过我,他发财之道,是从外地学来的,他白天上门做工,晚间在家做车木手工,这车木材料都是当柴火买来的下角料,十分廉价,他专做纺织机上的零部件,行销于南京、芜湖等城市,他一人干活,有十人的收入,不发财才怪哩。有次他遇到困难,一汽车车木成品料被路卡没收了,说他是投机倒把,那时正在开展一打三反运动。他半夜三更,敲喊开我的门窗,四十多岁的大男人,竟然哭的稀里哗啦,求我开恩,给他开证明信,证明这一车产品是大集体的货。我自己是穷人出身,也是生长在穷裁缝之家,易对手工业者动惻隐之心。家里有空白公章信笺,当即填写了证明信。事后,他为了感恩,帮我做了大方桌和五抽橱,没有收工资。那时没有反腐敗一说,现在要干这事,那就是天方夜潭了。
我将木匠丁的发家之路指给G工看,要他出去闯,他怯生生地说他没文化,瓦工也没完全出师,我说,路在脚下,大胆地去闯,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G工一惯尊崇我,我的话,他听进去了。
G工这一走,道路越走越宽广,直至雄鸡变成了金凤凰。三位弟弟都被他带成了瓦工师傅,他自己成了麾下有百名大、小工的包工头;三个弟弟在他的呵护下,也都建了新房,取妻生子;他自己更是娶了闻风及至的当地一枝花,两次翻新自己的住所,住进了全大队最高最豪华的三层楼。当时有人意测他有二百万的身价,(相当于现在的两千万)当然,这流言是有水份的,我是不信的,古人说,帽子不大一尺,但他是全大队首富,这是不争的事实。
G工最好的品行,是知道感恩。有次,他率领一众瓦工,利用春间还未外出的机会,来我村包工建房子,他看到我在不远处的田间开挖田沟,他来到我身边,这次是他问我答,问我有没有困难,他愿支持。这一问,问到主题上了,我就是有困难,但前些日子,我有定夺,不到万不得已,不去找他,要等到需要大额借款时去求他,我要将大资源用在大用途上。当时我回说,目前勉强能过,到需要时,定去求他。
一个突如其来的变故,打乱了我的战略思维,我妻子的娘家大哥,是位多子无女的父亲,三个儿子都能力不强,全靠他奋发努力,培养他们成人、建房、娶妻。当他到要娶二儿媳时,早已精疲力竭,囊中羞涩。穷汉翻枯枝,他想到了我,开口索借一千五百元。缺钱人找无钱人借钱,这就等于买眼药水的人找到了石灰店,弄得我啼笑皆非。这大舅哥读过小学,当过基层干部,也算个地方开明人士,他将我的话,堵在我口内,他自园其说,他说他知道我没钱,要我去求别人。话说到这份上,我明白了,我推辞不了,我们住的很近,他了解我我与G工的关系。
当我去求G工时,G工爽快答应,借给两千元。我送给大舅哥一千五百元,留下五百元,将一道用几根木料撑着的要倒的土山墙,换成了砖墙。
一年后的春间,我将堆在门前的墙土,用小板车往田头拉,忽見G工的二儿子找到我近前,他递给我一张字条,是G工的便信,说他娶了大儿媳,久了债,问我是否有钱还他。晴天霹雳,难以置信,十万分之一的可能竟然发生在我身上。我慌忙回家和妻子商议此事,妻子聪明,她立马意识到原因,是G工娶大儿媳,我没有去花钱恭贺。当时妻子提醒过我,妻子说有钱人不在乎钱,在乎面子,G工大发前,是无名小卒,此时虽经济上翻了身,政治上还在底层,他需要我们这些有头脸的人去给他撑面子。我说,G工借给我钱时,叮嘱说保密,他已被诸亲六眷,东邻西友借得朝夕不安了。我这次去花钱恭贺,不明摆着向外界公布借他钱了?G工有这想法,证明他没有深度,但怎么办呢?他本来就没有深度,我高看他了。
我设计着去找张三李四王五,借钱来补这个洞,妻子说,一个不找,去赔礼道歉!我顿觉妻子说的对,听了高参的建议。我俩晚饭没来得及吃,诚惶诚恳地来到G工家。G工阴沉着脸,钱是好东西,也是坏东西,而且在特定的条件下,比没有钱时更坏,它能使人变形,G工一改当年唯唯是喏的谦谦小弟之态,一派高高在上的脸谱傲视着我。我展开有事当没事的城府,不看他的脸色,只管吃喝。看样子,他不是想和我绝交,是想整我出闷气,因为他令妻儿们,将办喜事剩下的美味佳肴摆满了一大桌,取来一瓶高档酒,让我自酙自饮自吃菜。(他家已吃过晚饭)我妻子不敢动筷子,我大口吃菜,开怀畅饮,谈笑风生,像是一切没发生一样,只字不提那话。他老婆怕我们吵架,躲在橱房不敢出来;他二儿子用看耍猴的眼光睃着我;G工的脸色开始阴转多云。终于出现了奇迹,他忽地站起身来,又从香案上取来一只酒杯,他青年时患过肝炎,一惯滴酒不沾,此时,他倒了几滴酒,敬我一杯,也不吃菜,口吃地说道:有,有困难,那,那那话不提了。
在回家的路上,妻子就像宋丹丹和赵本山演的小品《公鸡下蛋》一样,说我太有才了!打这以后,我顺从了G工的意思,每次都成了他家红白喜事的座上宾,并更是加进了春节互拜的原素。和G工的相处,由阳春白雪,转为下里巴人,这一转折适应了G工,我俩情投意合地行走在小桥流水,袅袅炊烟的人间小道上,大半生过去,笃然回首,终发现,人之常情大于天!
由于我和G工关系巩固下来了,在关键时候又向他借了一万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