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底,42岁的欧建新在中兴研发大楼跳楼身亡。
事发前9天的12月1日,他被公司劝退。
那天,他回家闷声不吭,脸色非常难看。妻子发现后询问原因,他只是简单描述了被劝退的过程,就再不吱声。
接下来的几天里,因为补偿方案不能达成一致,他与公司领导发生矛盾。
12月10日,欧建新对妻子说,自己是公司内部斗争的牺牲品。妻子劝他:“你这么优秀,南开的硕士,华为做了八年,中兴做了六年,再换一个更好的。”
他点点头,默许似的走了。
这一走,再也没有回来。
我不知道他跳楼前经历了多么激烈的思想斗争,才会狠心抛下他的发妻、一双年幼的儿女、和四个年迈的老人。
但可以知道的是,他一个人的倒下,是一个家庭的崩塌。
初次看见这则新闻,让我心中一紧的,不是中兴的冷漠,也不是欧建新的脆弱,而是他妻子的那句话:“你这么优秀,再换一个更好的。”
忍不住想,也许恰恰是这句话,把他推向了深渊。
再来看看另一个故事。
今年5月,21岁的复读生魏华,在高考前夕给妈妈发了一条短信:
“我真的想好好学,考个好大学,希望这个愿望,下辈子可以实现吧。我爱你,下辈子别做我妈了,太累了。”
妈妈却这样回复他:
妈妈没有捕捉到儿子短信里浓浓的自杀暗示,于是,这成了母子俩最后的对话。那天,魏华毅然决然地跳入了滚滚黄河。
魏华是家里的独子,父母离异,他跟着妈妈生活。他的成功成了妈妈唯一的希望,正如妈妈在短信里和他说的那样:“你是妈妈的支柱。”
也因此,他21岁了还在复读。
魏华和作为八口之家顶梁柱的欧建新一样,身上背负的压力太重了。
他们越是失意,亲人的“激励”越让他们痛苦。
欧建新担忧自己不能找到更好的工作,无法维持家人的生活质量,会愧对他们的期待。
魏华恐惧自己考不上好大学,没法实现妈妈让他“轰动一下周边几个学生”的愿望,会辜负妈妈的栽培。
更糟糕的是,面对所有的希望和压力,他们不能争辩,无法反抗,甚至不敢找个人诉苦。
过分压抑的情绪,足够击垮一个人。
我们不愿也不该说,这位妻子和这位妈妈应该对亲人的去世负全责。因为她们的这番劝慰,不过是大多数人在亲友遇挫时都会有的反应。
那么,悲剧是怎么造成的?
心理学上有个词叫“全能自恋”。
婴儿时期,每个人都觉得自己是万能的,神通广大到自己一个小小动作,都会改变整个世界。
这种念头给了人自信,也给了人压力。
很多小孩子都存在这样的逻辑:我是世界的中心,我该为周围人的情绪负责。
所以,爸爸妈妈吵架了,他认为是他的错。
妈妈发脾气了,他认为是他的错。
甚至,如果他的爸爸酗酒、打人,他依然认为是他的错……
如果生在一个健康的家庭,父母快乐而独立,孩子会逐渐认识到,父母与自己是不同的个体,父母应该为他们自身的情绪负责,而孩子,只要过好自己的生活就行了。全能自恋,会慢慢消失,孩子终会长成一个心理成熟的人。
偏偏要命的是,在我们许多家庭里,父母都不能认识到他们应该为自己的生活负责,而把孩子当成精神支柱。
父母不断告诉孩子:你是我最大的希望,我做一切都是为了你。
于是乎,与生俱来的自恋加上父母的洗脑,孩子对自己的认知错位了。
本该为自己而活的人,背负上了为别人而活的枷锁。
自己是家人的希望,而社会竞争又如此残酷,该怎么办?
当然是拼命往上爬。
对于我们这些普通孩子,社会文化尚且从小教育我们要拼搏、要奋斗,而我们也习惯了被激励和肯定。
对于那些家庭中的“希望之星”,自更不必说。
软弱是羞耻的,认输是不被允许的,甚至释放情绪也是错误的。
他们不敢后退,甚至不敢言退,因为怕自己一退,全家都会崩溃。
即便内心已经兵荒马乱了,也不敢掉一滴眼泪,只好戴上微笑的面具,强撑一天又一天,表面有多光鲜亮丽,内心就有多不堪一击。
压力像气球一样膨胀着,在彻底爆开之前,他们没有试图去释放过。
如果欧建新在被辞退时告诉妻子“我暂时找不到好的工作,让我们节省点开支,把年度旅游和孩子培训班取消掉”,这个家会垮掉吗?不会。
如果魏华在对学习无所适从时告诉妈妈“我考不上好大学,但我愿意找个普通工作踏踏实实做下去”,这个家会瓦解吗?不会。
可他们连这样的念头都不敢有,从小的经历和接受到的教育,带给他们的是对成功的过分执着。
要么成功,要么死。
可是,大多数人都是平凡人,哪有那么多天才和精英,哪有那么多尽善尽美的事情。
考场如战场,职场是逐利的地方,胜败都是常事啊。
这些道理,我小时候也不懂,还好,每次我在考试前压力大到哭的时候,我父母告诉我的都不是“你肯定没问题”,而是“考砸了也没关系”。
在他们面前,我逐渐学会示弱了,也明白了一件事——无论飞得多高,降落才是真本领。
我撕下了那张“我无所不能”的面具,转而承认这个世界上有很多我做不好,也控制不了的事。
这个过程也许会痛,可放下之后是前所未有的轻松。
从前,我们争强好胜,总想要伪装成坚不可摧、人见人爱的模样。
经历过几次打击才明白,如果你身边的人全都觉得你很厉害很强大,那是人间至苦,没有比这更孤独的事了。
至少得有一两个人,知道你有多惨多脆弱,你才可能真正感到温暖和幸福。
懂你的人是他们,而在你遭遇困境时,不会转身离去的,也是他们。
他们给了你铠甲,让你勇敢面对失败,也勇敢接受自己不完美。
不再疲于奔命,不再精于伪装,你明白了,承认自己的软弱,本身就是一种勇敢。
你成熟了,成熟不是抗拒让别人看见自己的不堪,不是必须要不动声色地面对生活的波折,而是你可以哭泣,可以崩溃,可以停下来、往后撤,但是有一天当你准备好了,又能再次坚定地重新出发。
每一次瓦解过后,都在废墟上重建起更强大的自己。至此,你的内心才算是真正完整和丰盈。
抱着这样的信念,你反而可以义无反顾地前进了,因为你相信,如果你懂得示弱,也有人能接纳你的脆弱,人生就没有什么过不去的坎。
这个世界上,太钢的东西易折,柔软的反而长久。
不再要强的你,虽败犹荣。
不再执着于完美的你,进退自如,能屈能伸。
所以,我们是时候对自己和亲人宽容一些了。
放下那些撑得太辛苦的坚强,放下对家人的那些过分殷切的期望,让彼此都活得简单一点。
别忘记,除了认可和鼓励,我们和他们,有时更希望听见有人说:“你也许做不好某些事,可是没关系,我依然爱你。”
一个人不用活得像一支队伍,一个人只要活得像一个人就行了。有尊严,有追求,有梦想,也有软弱和颓废的时候。
我们依然会努力做一个更好的人,但那是因为“我喜欢”,而不是因为“我必须”。
所以,我想对我的每一位家人说,比起做一个成功的人,我更希望你是一个幸福和自由的人,想笑就笑,想哭就哭。
还有,谢谢你爱我,谢谢你,不偏心地爱着成功和不成功的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