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的帝都大约是充满了寒号鸟的悲鸣的,然而能简单粗暴的斩断一条城市生态链的人是听不见的。这让我想起了14年前的夏天,非典肆虐的时候。
那时候出来实习,为了方便和节约成本,在城中村租房,一个单间配套,2张上下铺的学生床,当时没有住满4个人,只有我和一个外地过来打拼的小姑娘。房子是像仓库一样一排排修建的小楼房,两层高,每一层有同样大的十套套间,住的多是刚毕业的学生,小情侣或者小商贩的家庭。虽然环境不算很恶劣,但是那个时候已经有蚁族这个词了。小空间大密度的房子,填塞着生活的苟且,容纳怀揣梦想的身体。这样的小楼一排接一排,间插着农家的小院,菜地……诺大的一片区域被围墙圈起来,与外面的主干道分割开,只有一条蜿蜒升降的老街连接外面和里面两个不同的世界。老街与主干道的接口处是当地的社区医院。
有一天,当我像往常一样准备出门上班的时候,走到街口发现黄色的警戒线拦起了黑压压的人群。路被封了,全部不准出去。因为社区医院发现了两个发热的病患,从广州回来的疑似病例。
闹非典隔离的事是听过的,因为那个时候最好的朋友在学校整个宿舍楼都被隔离了,由校方安排送饮食和药茶,打水。虽然被隔离起来,但她们至少不用操心生存问题。而困在那个城中村里的人就没那么幸运。
住家人户还好,起码的粮食应该有,而学生党没有那么幸运。老街上的小卖铺在封锁的时候就关了门,弄不到补给,就连买卡冲话费都不行,该死的电话偏偏那个时候没话费了,没办法跟公司请假,也没办法跟家里联系,朋友也都失联了。
所有人都关门闭户,互相防备,生怕接触会带来病菌,到处弥漫着熬白醋的酸味。从窗子看出去,就是个鬼影子都没有的死城,被遗弃之地。
同室的女孩子因为出门早,等下班回来就被拦在警戒线外,无亲无故无处容身,被迫在办公室睡了几天,这是我后来知道的。
我在出租屋里困了两天两夜,吃光了那点不多的零食和泡面,挨到第三天,不能再坐以待毙,于是戴上口罩出门碰碰运气,然而封锁依旧没有解除,执法的人还更多了,也有跟我一样不得不出来的人在
请求境界线外的人帮忙解决基本的生存问题,然而得不到回应,就好像困在里面的只是不值一提的蝼蚁。那时候没有“简单粗暴”这样调侃的说法,不过有更准确的两个字“漠视”。他们只负责控场,不让外面的人进去,不让里面的人出来,其他的,不关他们的事,反正不是学校这样出纰漏就会引发舆论谴责的地儿。
结果,我还是出去了,不是他们网开一面,而是跟着那些一样不得不另找出路的人一起,在周边的围墙找到一处有缺口的比较低矮的所在,冒险翻墙出去的,墙下的堡坎很高。然后买到卡充值,联系上朋友亲人,总算回到了正常的世界。
过了几天回去看,警戒解除了,老街口地上胡乱的扔着很脏的黄带,街上又有人行走了,商店开业了,只听说是排除了疑似病例,在第5天早上就撤走了,然而从头到尾没有一个说法,就好像这事没发生过一样,不像老友的学校被隔离的事还见过报,没人知道那几天那个城中村里的人经历过的一切:惶恐、不安、孤独、无助甚至饥饿……也没人在乎,就算是那些蚁民自己。[摊手]
过了几年,城中村拆除,修建成了大片的社区,高楼大厦,当初的样子已经没有半点痕迹。到如今,高楼也旧了。住那里的居民都是有产阶级,而不是蚁族了。
十年前撕掉了自己身上贴着的蚁族标签,过上了相对稳定,相对有尊严的生活,不过囤食的习惯改不了了,甚至无比迷信大容量的冰箱,因为能增加安全感。
故事说完了,其实十四年前被封锁的人,跟这几天被赶进寒冬的人并无不同,因为都“低端”。而十四年前拉起警戒线的人,和这几天端掉蚁巢的人也没什么不同,他们也只是简单粗暴的执行命令,让城市更安全,更高端,只是没考虑相应的扶持和疏导,没有人味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