搬完家,开始收拾笨重的行李箱,在叠层处,一本被透明塑料封皮裹住的日记本在那里和我盎然对视。它的颜色原本是淡粉色的,是那种樱花般的粉。我从封皮里取出,打开,有一页血红的纸张,上面有着这样的纪录:
下午三时,图书馆里开始人流拥簇。我在靠窗的一个位置坐下,那里有着几盆绿色盆栽,有吊兰,还有无名花,透过叶子的间隙可以看到窗外红砖铺就的教学楼。阳光适时地洒了进来,铺在暖洋洋的桌子上,恍若隔世。
我望着空间里的那条状态出神地发呆,“我还是个小女生,我也会突然心跳。”这个世界真是可笑,明明已经逝去了的事物,却还是留下明显的存在过的痕迹。
我翻看着带来的书,可是无论我怎么用尽全力,心思还是会回到半年前。她走了,现在到底是去哪里了?我是不是也该走了?或许这又是一个谎言呢?
冥冥中,我已经分不清虚幻与现实了。我是芷柟,可是我已经不像是那个曾经的自己了。
落笔:白芷柟
白芷柟是我的亲姐姐。她和我长得很像,名字也很像,我叫白芷贤。即使不是双胞胎,也会经常被人误会。母亲说,我比她小整整一岁,除此之外,我们俩唯一的不同就是:我的脚趾头的大拇指是上翘的,所以运动鞋上都有被挤起来的裂缝。她皮肤很白,苍白中总是染着一种病态的红。声音虚无缥缈,一副生下来就需要人疼的涟人相。
锁上老房子,我和妈妈决定搬来这里。新房间白亮整洁,古朴雅致,所有残留的记忆被紧紧抛下,锁在那栋黯淡潮湿的复式小楼里。远离熟悉的地方,对任何人来说都是一种挑战。人们总是惧怕陌生,而我却主动地迎向陌生,这大概就是白芷贤的命运。
我仔细地把这张用血浇灌成的纸对折,夹在手记的最后一页。曾经,我有过好几次冲动,想烧了这本手记。看到它,我总有一种神闲意马的错觉。我觉得,她像是没有死过一样,还真真实实地在这个世界的某一个角落存在着,就在我看不到的角落里盯着我看。
我不是死去的芷柟,我是芷贤。不,我是芷柟,我就是芷柟。我一次次地催眠自己,我就是芷柟,死去的不是我,是她,真的是她。我就是这样,一直在催眠与被催眠之间反复循环。我是也不是,像是活在虚幻中,不知道接下去的依凭会是什么。
窗帘的白纱被风吹得摄人心魄,仿佛有熙熙攘攘的人群在窗口进进出出忙碌着,叫嚷着。那个人群中肯定就有芷柟。我感觉身体里的血液因为害怕而瞬间冻结,心脏像是被人用粗大的手紧紧捏住,脑中一片空白,颤动的四肢像扎根在了手记本上,无法行动半步。我的口喉像是被人堵住,叫喊不出,发不出一丝气息。我陷入了无尽的绝望之中,难以控制地摔倒在地。
“这是哪里?”我睁开眼,头顶一片雪白,周围一片雪白,眼前也是一片雪白。我的脑袋像是被人打开过一样,伤口在隐隐作痛,什么也想不起来。
脚步声慢慢向我靠近,轻柔沉稳。我紧紧地用被子蒙住头,越缩越紧,浆洗过的被套就要被我抠烂。我大叫:“芷柟,你不要过来,我求你了,求你了。”
我开始哭,浑身都在颤抖,眼角挂着滚烫的液体,那是泪吧,苦痛的泪。不经意间,舌尖竟然尝到了一丝熟悉的血味。这血为在嘴里化开,让我想到了什么。我开始安静下来,松开了被我蹂躏不堪的棉花被,它像被按压的弹簧一般,立马变得硬朗起来,有棱有角。
“芷柟你怎么了?你张开眼睛看看妈妈啊,芷柟啊,我是你妈妈啊。”外面传来的是母亲的温柔的声音,我听得真真切切,的确是母亲在唤我,那声音何止是温柔,简直是慈爱的不像话。
我从被子里探出头,小声说:“嗯,妈,我在这儿呢。我刚刚睡醒,什么事儿也没有。你去忙吧,我起来随便喝点药就好了。”我尽量装作无辜,懂事,这样才像是真正的白芷柟。
所有的错都得当初那个兴风作浪的白芷贤来承受,而不是温柔善良的白芷柟。可是,姐姐却就这样死了,没有人知道这一切。
她转过身,背对着我说:“好,那就好,你一定得按时吃药。你妹妹芷贤的事情不要总是挂在心上,该过去的总归会过去的。”说完,就纤起身子轻轻地关上房门出去了。不知什么时候,她走路的姿势也变了样,脸上的皱纹全部耷拉了下来,身影简直瘦弱的像被揉搓了一遍。
看到这些,我的心像是在有千万根在扎一般。可是,我是绝对不能泄露那个秘密的。我在心里安慰道:即使我是千古罪人,也要让我好好地活下去承担这一切。
我想起昨天那本手记,匆匆下床寻找。幸好,它还静静地横卧在一堆衣服里。拉开窗帘,在阳光下,远山就像被水洗过一样,历历在目,青翠欲滴,看上去好像离眼前近了许多,也陡峭了许多。
这让我想到活下去的艰难,一种虚假的活法,想必没有人像我这样一次次地体验过。
门铃响了一遍又一遍,我从床上翻了一个身。不知什么时候,我就那样打起了瞌睡。家里安安静静,铃声响了那么久还没动静,看来母亲不在家。我只得离开那缠人的被窝,起身出来迎接客人。我拖着步子走到客厅,却没有了任何声音。当我正准备转身时,门咔哒一声自己开了。母亲进来了,提着一个重重的医药箱。
“妈,你怎么还按门铃呢,你都有钥匙。”我不耐烦地问母亲,边揉着我那乱糟糟的头发。
“芷柟,你听错了吧。我没有那样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