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月明,高挂天上。
此刻是2023年的09月28日05:55分,距离中秋不过一天之遥。顺着时间线回溯,一年前的现在我已经梳洗完毕准备出门上班,妻子还在酣睡,听见客厅关灯的声音迷迷糊糊说了句“老公慢点”。
那时候新房还在装修,暖黄雏菊开满这一室一厅小小公租房的白色茶几。早上七点我便煮好鸡蛋打好粗粮豆浆等她起床,晚上七点回家她在客厅安心画着画,厨房里传来诱人的饭菜香味,小音响在角落里放着安静的钢琴曲。
小屋简陋,日子简单,顺着潺潺岁月溅起的浪花而温暖,向着安昌河上泛起的波光粼粼而清浅。
然而时间和回忆并没有因为我们简单而微的日子变得幸福和写意——病痛折磨着母亲,那种越来越强对生命的临界感,那种表现在她脸上骨瘦如柴的虚弱和越来越激烈的求生欲更是深深折磨着我们。悲伤从来无需言语,我们依旧平静地行走,工作,生活。在涟漪将起的岁月里,各自沉默。
只是呵,每一次醉酒都会无声大笑,比哭还难看。只是呵,忍不住的每一次失声呜咽都会将头深深埋在桌上,伏在手臂里低沉嘶吼,像只悲伤的困兽。
回忆是残忍又令人怀念的,这臃肿而长的岁月,藤篱满地,杯中清茶已冷,墙上白雪已尽,房上青瓦已墨。并不是每一片回忆都是挂在阁楼的风铃会念起而鸣,也不是每一次的不经意想起都会波澜不惊然后云淡风我在黑暗之中向着深渊纵身跃下,所有的思绪都在落地的瞬间支离破碎,而后拼凑,慢慢还原。于是那布满裂纹的故事中,时间回到了2022年09月10日,中秋。
这一天,万家团圆,依旧是我做了满桌的菜。二姐买了两箱生蚝,为我的人生第一次手术提前埋下了伏笔。大姐家的餐灯稍显昏暗,桌上的菜肴已经凉却,摆满了最后无处堆放的壳,摆满了欢声笑语之后的无声沉默。
被病痛折磨的不成人型的母亲正安静靠在沙发上看着我们,虽然已经骨瘦如柴脸色苍白,眼里却依旧闪烁着乐观开朗的光芒,像我见过最浩渺的星辰大海,点亮了昏暗客厅,点亮了从前时候她健康的模样。然而回忆中的那点点星光终究还是泯灭在了她灰白的头发和有气无力的神态上,于是那被割裂的疼痛便更加疼痛,那疼痛让割裂,更加分裂。
我在过去与现实之间反复,也在茫然和悲伤之间徘徊。我真切感受到她的生命力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流失,就像回忆中,她的影子正在一点点消散。
那一夜,姐弟三人约定谁都不许哭,然而醉倒风中的我在出门瞬间便泪流满面。
09月14日,母亲因大出血送进了侄女工作的医院;
09月23日,二姐的生蚝埋下的伏笔终于爆发,我得了肛周脓肿手术住进了另一家医院。
后来……
写了很多关于后来的事情又一个字一个字地删除,直到如今我也无法用任何一种语境和情绪来表达那落叶萧萧的十月,白菊簇拥着她安息在船公山的阳光里,还有后来都在噩梦中惊醒的半年,还有喝醉就哭的二姐,还有……
我知道我的心情是茫然之后的无措,是无措之后的沉默,是沉默之后的怀念,是怀念之后的,遗憾。
有时候,我像天地间的蜉蝣;有时候,我像被风一吹就散的蒲公英。
那一年的中秋没有月亮,但那一年的中秋,母可以预见的今年中秋之景,昌都的天空同样不会有明月升起,黑暗笼罩着整个城市,人们依靠着满街不灭的路灯点亮节日的欢乐。而芸芸众生之中最渺小的我,会如何呢?
妻子和大姐二姐她们坐在一起喝酒吃饭,越战回来的老丈人会一如既往眯着他笑意盈盈的眼睛端起酒杯,浅抿一口。二姐会客气劝道:“干爹,我们这口下深点。”丈母娘坐在一旁担心地责备上一句:少喝点。大姐呢,酒醉脸红,慢悠悠来上一句:反正我只喝这么多,哪个再劝我要冒火。
还有两个侄女……
相处的时光恒远而长,她们的一颦一笑都在岁月的朝夕相处里熟悉的信手拈来,我甚至在脑海里提前预演了第一个没有母亲的中秋节。
然而真实的故事并不是这样上演的,那只是我热烈的想象,而热烈,仅仅只是一场地动山摇的火山爆发,岩浆冷却,漆黑而冰冷。
只是这杯中浊酒已空,秋风起,长夜冷,几缕离魂,何处寄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