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雨中初见时,梅兰芳并不知道眼前这个清秀纤弱的女子就是声名鹊起的“须生之皇”。
当年撰写剧评的“燕京散人”曾对孟腔有过细致的描述:“孟小冬生得一副好嗓子,最难得的是没有雌音,这在千千万万人里是难得一见的,在女须生地界,不敢说后无来者,至少可说是前无古人。”
头一回演《游龙惊凤》。亭外细雨斜飞,她擎着一把纸扇,唱完一句却噗嗤一下笑了。
“没扮上,我怎么看您都是男的。”
“没扮上,我怎么看您都是女的。”
剥离了“伶界大王”与“须生之皇”的身份,他们看彼此,也不过是普通的男女。
第二回演《游龙惊凤》,是在台上。演出结束后,她除掉了美髯,用女儿家的身份,定定地望着他。
任谁,也能看出她眼中流转的情谊。
02
他在走廊的一头,望着她笑意盈盈,款款而来,互道一句“台上见”,如同彼此有了一个隐秘的约定。
如同她所扮演的角色,生性豪放的她勇敢地敲开了他的门,声称要倒过来送他一朵花,以换掉他已经用了九次的花,希望两人的第十场合作中,他头上有一朵水灵灵的花儿在绽放。
演完戏后,他终于像个真正男儿那般勇敢了一次,以还伞的理由敲开了她的门,并直言就是为了以此为借口来找他。
他送她一只纸燕儿,上面有两人的名字——梅兰芳和孟小冬。
她用手挡住他的口,怕他所许的愿与自己不一样。
她有一个心愿,“要是能和梅兰芳永远这样唱下去,就好了”。
03
当一百多家商家联合给梅兰芳送匾,他诚惶诚恐,只怕自己辜负了“大王”这两个字。
他的心愿很朴素,“只要一辈子在台上,我就知足了。”这话,邱如白听着都有点不妥,几次想阻止他。可是,坐在最后边的孟小冬却站起身鼓掌。
在只有一个人的掌声中,梅兰芳向她走去,如同当日她向他走来。他们留下一屋子的议论,扬长而去。
这,恐怕是生性胆怯而善良的梅兰芳迄今为止做得最出格和最勇敢的事情了。
邱如白冒雨赶到北堂子胡同7号,对孟小冬说,梅兰芳应该去美国,去了,他就不仅是远东第一人,没准就会是世界第一人。
当梅兰芳害怕失败而不愿去美国的时候,孟小冬一语道破,“咱们本来就是看着千千万万人眼色吃饭的”。
04
在那个约好看电影的日子里,他们像两个偷吃了糖块的孩子,窃喜着,分享着他们独属的细密的快乐。
可当邱如白点破他们身上都套着那撕不破的纸枷锁时,她思量了一会,牵着他的手,穿过院落,亲自把他送上了车。
而在三爷独自返回时,她早已抢先一步洞悉他想让她“离梅兰芳远远的”企图,并固执地说,偏偏要等他,等他一个下午,一个钟头,一分钟,都行。
孟小冬不是不懂,这么多年,梅兰芳心里的孤单一直都还在,可他的所有,一切,都是从这份孤单里出来的。可以说,只有那份凄清才能让他在艺术的路上不断攀升,“谁要是毁了他这份孤单,谁就毁了他梅兰芳”。
她明明是懂这些的,但是,偏就离不开他。
05
福芝芳找上门来,两个女人展开了一场不动声色的较量。
面对咄咄逼人的福芝芳,孟小冬终究没有沉住气,要求有话明说。
“我今儿是来求您的,求您让梅兰芳清清静静唱戏,别分了她的心,成不成?”说完,哭了。
“临来前想的好好的,我不跟你吵,我怎么就这么没出息呢?我来是想告诉你,梅兰芳不是你的,也不是我的,他是座儿的。”
这一番谈话之后,她想着永远再不和他见面了。梅兰芳不可置信地望着她,他们一再地争执这是不是瞎话,也不过是为了确认自己在对方心里的分量。
06
他终于可以带她去看一场久久未能成行的电影,这是她长久以来的心愿,她却拒绝了。
就在她给了三爷一份信托他转交梅兰芳而自己决心离开的时候,三爷之前安排好的刺客刘锡长在众目睽睽下用枪指着她,要求她离开梅兰芳。
那一刻,她反而从挡在自己面前的梅兰芳身后走了出来,直直地走到枪口边,面露微笑却是冷冷说到:“那你现在就可以打死我。”
刘锡长也不过是个迷恋梅兰芳而痴狂的人,为了他,镜里镜外,分不清自己是男是女。
这种滋味,她懂。
07
她终于还是要走了。
临别时,她抱着他,几乎要哭出来了,却又生生忍住,留下一句“不怕“,头也不回地走了。
心中纵有惊涛骇浪,面上却是风平浪静。
一语而成永别。
她以这种决绝的方式,来成全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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