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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5.20”成为一个节日,李青青一直不太理解。她不是一个太有仪式感的人。这一点,李青青把责任归在父母身上。母亲作为一名数学老师,是个相当理性的人,跟她的直线、三角形或者菱形物体一样,有棱有角,有方无圆;父亲呢,作为一名历史老师,跟李青青从小讲到大的都是事实,客观存在,没有虚拟,更没有想象,历史不容假设,存在即合理。李青青有时候想,自己为什么会选上音乐专业,而不是子承父业,当一名优秀的人民教师?
按照父亲的培养方向,他给李青青安排的是走学术路线,他希望李青青多在学习上下功夫,今后考个好大学,最好能一直读到博士。在他看来,女孩子最好的职业就是老师,虽然他自己很不喜欢这个职业。当年要不是因为那个事件,以他在北京某985高校的光鲜背景,怎么可能会流落到回本市当个教书匠。一想起当年的事件,李父就懊恼不已,甚至是愤愤不平,可就算恨得牙痒痒,他又能如何,终究是胳膊扭不过大腿,时代要淘汰他们这一批人,大好前程就此断送,他也没办法。
李青青的母亲当老师也是有原因的,李青青外婆家条件不好,李青青母亲最终选了师范院校,学费少,工作是包分配的,一毕业就有稳定的工作和收入,这是李青青外婆最认可和看好的。而李青青母亲内心却是有自己的想法和意愿的,可是理想却撞进现实,她也只能听从父母的安排,乖乖地上了师范学院,毕业后自然而然的当了老师。然后与同为本校教师的李青青父亲组成了家庭,像大多数人一样,顺利而且平淡地过着平常的日子。
两人算起来对自己的人生都有一些遗憾和踌躇不得志的意思,所以对于李青青的培养,李母坚持的是放养状态,给李青青更多自由,她愿意学什么都支持,自主决定。自己走过的路,李母不想李青青重走一次,她给李青青自主决策权。李青青从小喜欢音乐,也有一定的天赋,所以,李母也支持她走这条道。在这一点上,李青青是感谢母亲的。
(2)
从音乐学院毕业后,李青青凭着深厚的专业功底,成功入职了本省的歌舞剧院,主要是配合做一些器乐演奏的工作。李青青主攻的是古代乐器,尤以弹奏琵琶更为突出。
在歌舞剧院的工作是充实而忙碌的,这个文娱之都,各类大型的演出是不缺乏的。李青青单位效益因此也不错。在歌舞剧院最不缺的是美女帅哥,李青青出身教师家庭,虽然在兴趣爱好上母亲支持她自由选择,但对她的教育还是比较传统,尤其是在两性关系,婚姻生活方面。对于娱乐圈,或者她们这样的职业人员,父亲作为场老师,对他们还是有一些偏见,并不太赞同女儿找这个圈内的人,本来从事这样的职业他就不喜欢,他一直希望女儿能当公务员或者老师,进个央国企也不错。就算在歌舞剧院有编制,工资待遇也不差他也不太喜欢。
李青青潜意识里也受到影响,所以从没想过在单位上找同事谈恋爱。但她可以不找,却阻止不了别人追她。李唯尚就是这样出现在她的世界里。
那天剧院晚上有演出,李青青背着自己的琴盒准备前往现场,才走出办公楼大门,她就看到李唯尚站在大门边,看到自己走出来,李唯尚小步跑过来,边跟她打招呼,“嗨,李青青,我来帮你背琴吧。”说完拿过她肩上的琴背在自己身上。
李青青也不跟他客气,顺口问道,“你今天没任务,怎么不回去休息?”
李唯尚道,“看你们演出呀,平常忙着上台,我都没机会好好欣赏你的表演。”
李青青斜了他一眼,“你调侃我干什么,你在剧院这么久,难道还没听腻?”
李唯尚也回望了她一眼,“我说的是真心话,别人的我当然是听够了,但你的不一样嘛。”
“有什么不一样?还不是一样的琴弹出来的。”李青青不以为然的说道。她和李唯尚同时进这家单位,一晃过去两年多了,两人说熟吧也不是很熟,偶尔一起演出,偶尔和大家一起去聚个餐什么的,也仅限于集体活动,私底下两人没有来往过,甚至单独的交流都不多,算是点头交情。所以李唯尚这么一说,让李青青是有些意外,觉得他在跟自己开玩笑,并没有往爱慕和喜欢上去想。当然,这里面还有一个更大的因素阻碍着李青青产生任何其他杂念。在心底里,李青青并不喜欢李唯尚这种类型,对于他的专业也不太能接纳。
李唯尚是个舞蹈演员,还是搭双人舞的那种。身姿像女性一样妖娆,头发长长的,在别人眼里是艺术气质,在李青青眼里,是女人气,她不喜欢这种类型。况且跳舞时的肢体接触,就算是职业需要,李青青还是不能接受。基于此,李唯尚不在她的择偶范围内,边缘都没沾上。
两人说话间很快就到了演出厅现场。李唯尚把琴还给她,李青青说了声谢谢,就头也不回地上台准备去了。音乐会从晚上八点开始,一个半小时后才结束,等李青青收拾完出来时,已经快十点了。从后台演艺人员出口处,她一眼就看到等在那里的李唯尚。
“咦,你怎么还没走?”李青青有些惊讶,她以为李唯尚早走了,就算是看演出,那结束后也该走了,没理由在这里等她。
“我在等你呀。”李唯尚笑着说,并伸手过来接她肩上背着的琴。这一次,李青青没有让他接过去,而是轻轻一侧肩膀,往旁边躲了一下。
“谢谢你,我自己能背,这么多年背习惯了。”李青青笑着说,语气中却满是拒绝,心理上也多了几分警惕。
李唯尚也不再坚持,陪着李青青朝办公楼走过去。
“忙了一晚上,有没有饿呀,我们一起去吃点东西好吗?”到了办公楼下,李唯尚看李青青没有上楼,而是朝着她的车走过去就赶紧开口发出邀请。
“不了,今天有些累了,改天再约,再见。”李青青本能地拒绝了,拉开车门,摇下车窗,对着李唯尚挥挥手,然后开出了单位大门。
(3)
一连好多天,李青青再也没见过李唯尚,后来听同事刘丽丽说起,李青青才知道他是外出演出了。李青青还以为是因为自己的拒绝他就打了退堂鼓。刘丽丽是个热心又热情的大姐,她和李唯尚是一同外出参演的,主动跟李青青聊起了李唯尚。
“唯尚这孩子真不错,人善良又热忱,可惜家里条件不好,不然我们这小庙也留不住他。”刘丽丽叹了口气,说道。
李青青没有回应她,淡淡然的表情,内心却有些嗤之以鼻。
刘丽丽盯着她看了一眼,“怎么啦?你好像对唯尚有什么看法?”
“没什么,我们只是同事,没什么看法,我只是单纯不喜欢这种风格而已。”刘青青随意地说道。
再次见到李唯尚时,已是半个月后,让刘丽丽格外诧异的是,李唯尚一头柔顺的马尾没了,直接剪成了刺猬头,看上去与那个瘦弱的身姿不太协调,也许是李青青还不够适应,但不得不说,男性化增加了不少,也显得干净利落爽朗。
“怎么啦,剪个头发就认不出来了?”看着瞪着眼睛望着自己的李青青,李唯尚也开了句玩笑。
“嗯,确实有些不习惯,怎么舍得剪掉的?”李青青直接回答他。
“你不喜欢的样子,我当然要改。”李唯尚很认真地说。
听他此话一出口,李青青就知道是刘丽丽传话了,心里怪刘丽丽多嘴。
“今天有空不,我专程过来约你吃饭的,有事想跟你聊聊,希望你不要拒绝我。”李唯尚盯着她的眼睛说,仿佛洞穿她的心思。如果李唯尚不补最后一句,李青青可能真的会一口回绝。但眼下他来约过自己两次,还把长头发给剪了,这无疑都是在向自己示好,不管能不能做男女朋友,大家都是同事,也用不着把关系搞那么僵硬。
“好吧,去哪里?”
“去建设西路的那家西餐厅,你看行吗?”李唯尚征求她的意见。李青青一听,知道他说的那家,是恋人们喜欢去的地方,是比较高端,有点小贵,他们俩还不是那种关系,丽丽姐说他家条件不太好,自己也是中产家庭,不管花他的钱还是自己的钱都没必要。李青青单位的年轻人倒是经常去光顾,那些人都喜欢那份高雅,反正也不差钱。
“那里有点远,去单位附近的小炒黄牛肉店吧,我喜欢他们家的红薯糯米饭。”刘青青找了个不去西餐厅的理由。
“小炒黄牛肉?你真的喜欢吗?”李唯尚似乎有些不敢相信,连着跟她确认。
“嗯,小炒黄牛肉。”李青青简洁地重复了一遍。
“太好了,我也特别喜欢那里,只是怕你嫌那里吵。”李唯尚摸了摸后脑勺,有点不好意思地说道。
看着他的样子,李青青心里有些好笑,心想,你这追女孩子的方法在我身上失效了吧。也难怪,一般女孩子,哪个不喜欢去昂贵的西餐厅呢,显得多有格调,在闺蜜们面前说起来也很有面子。但李青青真不是那种世俗虚荣心强的女孩,她很务实,也很简朴,一方面是家教使然,一方面也是受经济条件约束养成了不高消费的习惯。
两人没有开车,径直走过去,说是附近,其实也有两里路远,对于喜欢运动的李青青来说,自然不在话下。十多分钟,他们就到了餐厅,找了一个临窗的双人位坐下来。李唯尚问她,“有没有什么忌口的菜?”“没有,只要能上桌,都吃。”李青青笑答。
“那就好,我还担心不好点菜,看来可以随便点了。”李唯尚看着菜单,语气轻松地说道。
“招牌小炒黄牛肉,粉丝基围虾煲,清炒时蔬,两例虫草花鸡汤。”三菜一汤,李唯尚报了一下菜名,征求李青青的意见。
“没问题,你点的我都喜欢。”
“那就好。”李唯尚说,又对着服务员说,“有什么饮料?”
“我不喝饮料。”李青青开口了。
李唯尚对着服务员说,“那就算了,就这些吧。”
待服务员转身离去,李青青对着李唯尚说,“你不是要跟我聊些事吗?什么事,你说吧。”
“不急不急,等菜上齐了,我们再边吃边聊吧。”李唯尚说。
“那现在我们干什么,坐着玩干瞪眼吗?”李青青笑着问道。说得李唯尚不好意思起来,只得跟着一起笑。
好在上菜的速度很快,两人倒了水,才喝了两口,不到十分钟的功夫,菜就上齐了。
(4)
饭菜很可口,吃过很多次,李青青还是觉得值得来。直到李青青一碗红薯饭都吃完了,李唯尚都没有提要跟她聊什么。李青青不再问他,或许也没什么聊的,不过是那些追女孩子的套路而已。走在回单位的路上,李唯尚终于开口了,“青青,我有事要告诉你。”不等李青青开口,又接着说,“我家条件不好,父亲因为在工厂时受过伤,失去了劳动能力,家里都靠母亲一人打短工支撑。”
李青青听刘丽丽提起过李唯尚家条件不好,但没想到如此不好,那他为何还会学习舞蹈这个专业,她自己是学的同类特长,也知道这样的专业从小到大的培训学习要花不少钱。
好像懂得李青青的疑惑一样,不待她问,李唯尚就接着说道,“小时候,我们校长的女儿彭希希跟我一个班,她是学舞蹈的,需要一个舞伴,校长相中了我,给了我家一笔钱,还承诺所有特长班学费都由他们支付,我母亲觉得没吃亏,就答应了,我们俩一直搭档,直到高三时,彭希希说喜欢我,她长得漂亮,家里条件也好,我对她自然也是喜欢的。但因为我家穷,彭希希觉得她爸会不喜欢我,所以没有告诉家里,偷偷跟我谈恋爱,不过被她母亲察觉了,家里果然坚决反对,高考结束,我考上了舞蹈学院,彭希希却落榜了,她爸就直接送她出国了,并不允许我联系她。我们俩就算是分手了吧,这些年一直没联系。”
“你跟我说这些干什么?”李青青听着他讲述和前任的恋爱史,被搞得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因为我喜欢你,我要把我的过去都向你交待清楚,最重要还要告诉你,我很穷。”李唯尚说完看了李青青一眼,然后低下头看自己的脚尖,脸上全是不自信。人穷志短,他心里肯定是害怕女孩子嫌弃他们家。
李青青本不是嫌贫爱富的虚荣女孩子,又见他像“坦白从宽”式的交待得如此清楚,心里反倒有些心疼这个大男孩,因为家庭条件不好,他竟会如此自卑,她替他感到难过。
“没必要说这些,家里条件差点也是事出有因,你不必自责和有压力。”李青青轻轻地说道,伸出手拍了拍他的臂膀,也是在安慰他。
“那你是答应做我女朋友了?”李唯尚见她如此,反手一把用力地抓住她的双手,惊喜地问道。
“谁说答应你了。”李青青带着些许嗔怪的口吻说,甩掉他的手,径直往前走。
(5)
李唯尚不傻,他听李青青的语气里并非真的拒绝。再后来,两人就自然而然地走在了一起,从一开始的讨厌到最后的接纳,李青青爱上了这诚实的男孩,虽然他什么都没有,李青青相信,只要两人共同努力,生活一定会越来越好。
一年后,单位计划搬离市中心,在二环外买了一块地,不仅会建办公楼,还会建宿舍楼。李唯尚和李青青很开心,两人在一个单位,只要结婚,他们就有资格购买单位自建房,商品房性质,但会有员工福利,比市场价要便宜不少。两人没有多少积蓄,能赶上福利房是件幸运事。两人开启了买房计划,结婚也在计划中。他们打算在五一节去度个假期,然后在“520”这个充满爱意的日子里去领证,这都是李唯尚的安排,李青青都听他的。
如果日子如此安稳地过下去,对于李青青和李唯尚来说,接下来无非是领证结婚,买房装修,然后是生孩子过日子,像大多数情侣一样开启他们的婚姻生活。
让李青青和李唯尚都没有想到的是,这个时候彭希希回国了,而且打算在北京发展她的事业。这件事,当然最先知道的是李唯尚,彭希希回国后很快就联系上李唯尚,邀请他一起去北京发展。李唯尚把自己跟李青青即将结婚的打算告诉了彭希希,但彭希希反问他,“你就甘愿在这个小剧院里做一个伴舞?你不想在更大的舞台去实现自己的梦想?”
彭希希的话,像一颗石头丢进平静的湖水里,在李唯尚的心中激起巨大的波浪。一个舞者,李唯尚从小的理想就是在最大的舞台去展示自己,而这个梦想,对于他这个寒门就是一种奢望。如今,彭希希的回归,又给了他一线希望,只要迈出这一步,他的人生将是另一番景象。可是,他该怎么面对就要和自己结婚的李青青呢?李青青家境虽不是大富大贵,但也是优渥的小康之家,当初追她时并没有因为自己的贫赛而看不上自己,如果离开她,自己还算人吗?
就在李唯尚痛苦挣扎中,彭希希又来电话了,“唯尚,你真的打算放弃这么好的机会吗?五一我会在北京有一个专场演出,我希望你能跟我一起搭一个节目,你来不来?”李唯尚的心由纠结变为心动了。这一切,只有一个人被蒙在鼓里,那就是李青青。
因为李唯尚说去度假,她选了附近的小众景点,两人开车自驾也轻松,还能避开拥挤的人流。李青青做着攻略,每一个景点的停留时间都计算得妥妥地。她却不知道,此刻的李唯尚也在悄悄地做着离开的准备。彭希希只给了他一个星期的时间,如果去,至少提前半个月人要到。对于他来说,其实也没什么可准备的,既然决定要走了,单位递交辞职申请就行了,进来不容易,离开却很简单。一个星期还没完,李唯尚把所有事都处理妥当,唯有李青青,是他无法面对。离开前,他在机场给李青青发了条信息,“我走了,对不起!”
(6)
直到此刻,李青青才突然想起,李唯尚有好几天都没联系过自己。走了?走哪去了?李青青一时还没反应过来,待她拔打李唯尚的电话时,里面传来,“您播的电话已关机。”静下心来,李青青立即明白,李唯尚是离开自己了,而且是不辞而别。
李青青没有哭天抢地,照常过她的日子,她只是没想到,自己的爱情如此不堪一击,李唯尚为何要不辞而别?都没有给她留下一个字的理由。后来她也再次播打过他的电话,却都是“您播的电话正在通话中”,显然,她已经成为了他的黑名单。
李青青没有找李唯尚对峙、声讨的想法了,知道了真相又怎样呢?她也不想去恨李唯尚,没有必要了,何苦让自己心里始终不开心。遇人不淑说到底还是自己的问题,没有识人的本领。
五一节说到就到,李青青看着自己用心做出来的攻略,眼泪竟不争气地流了出来,李唯尚离开半个月了,她没哭过,不想让人看到她的悲伤,她庆幸李唯尚的变心是在婚前,此刻,看着流产的旅行计划,她才痛不打一处来。
哭过之后,李青青决定,独自去旅行,不浪费她精心的安排。旅程里最令她心仪的是温泉酒店,在那个山脚下的温泉小镇里,她定下了最豪华的那家酒店,自带温泉。她如计划出游了,就算是祭奠一段逝去的爱情。
那个晚上,月光如洗,李青青穿上自己早已买下的演出服。那是一件月白纱裙,外披透明白纱广袖,如流萤般的银星点缀其上,轻盈又空灵。素腰以精致金饰束起,简约却添典雅,尽显古典雅韵 。在橱窗的模特上第一眼看到这件裙子,李青青就心动了,直接买下来。她想象着自己穿上它,白衣似雪,广袖垂坠,于水畔抚琴,一定如仙女临世。那朦胧薄纱、泠泠琴音,糅合着夜色繁花,晕染出静谧又清绝的意境,似从古画中走出的仕女 。那一刻,她是希望把这份美带给爱她的人,可惜物是人非,这才多久的功夫,她居然被抛弃了,不过,她不会做弃妇,更不会做怨妇。静坐石上,白裙铺展如流云,与水光、落花、皎月相融。琴声似要淌入粼粼波心,如诗如画,把东方古典的含蓄美与池水灵韵,揉成了一段温柔的梦 。这是她多年前心愿,与心仪的人在夜色如洗的晚上,伴着月光独奏,体会与大自然交融的酣畅。此刻,当月独奏,孤音长鸣!
今夜,她用自己的方式告别,没有悲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