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柳新中心小学读书求学的那五年,碰到过许多严厉又不失和蔼可亲的老师:有年轻漂亮的姜凌云老师、有有着祖母一样慈祥容貌戴着老花镜的四老师、杜秀英老师、郝兴霞老师……其中最让我难以忘怀的是荣老师。荣老师家住现在的铜山区柳新镇冯庄村,冯庄村距柳新小学约有三、四里地,在那个没有汽车,以自行车或步行为主要交通工具的年代,这个距离算是够远了,我清楚地记得他骑着一辆大架自行车,车把上总是挂着一个油黑漆亮的包,大概是他的公文包罢。不管是烈日当头还是风里来雨里去,我在上学的路上或学校门口经常会看到他上下班的身影……如今三十五年过去了,我在梦里还会经常到那里,到柳新小学的课堂上去聆听我的恩师的谆谆教导。
荣老师是我上小学五年级时的班主任,他也担任我们的语文教学。我们上小学那会儿是五年制,也就是说只受教于他一年就毕业了。
他是抗美援朝战场退役后走上的教育工作岗位,所以大有一副军人的气概,走路腰板挺拔,平时不苟言笑,每次见到他总是铁青着脸,尤其是他那刮得干干净净刚毅的下巴总给人一种神圣不可侵犯的感觉;荣老师身材中等,体型不胖不瘦,身形健硕,他喜欢穿一双舒适轻便的圆口布鞋,脚上着青色袜子,身着浅灰或藏蓝色中山装,上衣口袋别着一只英雄钢笔,这样的风格也是那时教书先生的标配,他对自己的外在形象要求极为严格。那时他的岁数也大了,算是我们的爷爷辈。学校召开少先队主题队会活动的时候,他被邀请端坐到主席台上,鲜艳的红领节在他的胸前飘扬,他为全校同学讲述抗美援朝战场上最激烈动人的战事,娓娓道来,鲜活动人,这个时候我们会看到一向表情严肃的荣老师,脸上露出微笑。是我们最崇拜他和因他而骄傲的时刻。
我们学校举行队列练习和广播操比赛,矫健有力的步伐、整齐划一的动作训练,自然是不用请体育老师的,荣老师就是重上战场的英雄,他一遍遍为我们示范稍西、立正、向左向右转、出队、归队等动作要领,我们用余光看到他像一尊雕像般在寒风刺骨中昂首挺立,为我们不厌其烦一遍遍纠正每个动作时那认真严肃的表情,谁还会偷懒呢?!
严肃之余也有他温情活泼的一面:大课间时,他会同我们一起打篮球、踢足球,他的投篮或上蓝动作往往是我们模仿的典范,可他总是输给我们,还在一旁为我们加油喝彩。五年级即将毕业时要求我们每位同学体育三项都要过关,他就在教室门前的空地上埋进瓷葫芦作一米八合格、两米优秀的标记督促我们课后练习,直至每一个男孩女孩都能达标,细心的同学这时会注意到他凝重的眉宇间泛开一丝丝不易察觉的笑。
我们都是十岁上下最是调皮多动的年龄,班上哪能会没有“熊孩子”呢?所以只要在自习课上班里有说有笑打闹声此起彼伏,一片哗然刹那间又不约而同变得鸦雀无声时,不用抬头,准是某人后脑勺长了眼睛,看到了后门外偷窥的荣老师,当然被他看到讲话是很不幸的,揪到办公室挨批是少不了的,毕竟谁都怕看到他那张“凶煞”的脸。我们班上的同学一天会不定期发生几次和荣老师之间的这种拉锯式战,所以大家也都摸不清荣老师的身影什么时候会突然出现在后门的门框里,因此也就被驯服得乖多了。
至今令我仍念念不忘的一件事是某个仲春的一天,我把饲养到快要结茧的蚕带到学校里,我生怕它们在即将完成生命的蜕变,繁衍自己的下一代时受到了饥饿的煎熬,这使我把过多的心思放到位洞里这些小东西的身上。待至午后自习课时,我低头看到它们的食物——几片残留的桑叶早已干枯萎缩了,心中万分着急忧虑,估摸着距下午上课的时间还有些,就告诉我的同位:我要跑回家一趟去取些桑叶。交代完这件事后就匆匆走出教室门向家里赶去。也就不到二十分钟的功夫,我便从家里折返回学校,兴冲冲地拿着一些新鲜的桑叶走进教室。咦!怎么回事?迎面扑来一股异样的气息,教室里怎么了?!大家都在埋头做作业,一改不久前玩耍嬉闹引起的吵杂场面,我开始嗅到空气中弥漫开来的一种不祥的征兆,慢慢走至我的位上还没来得及坐下,我的同位抬起头乜斜了我一眼,好像在告诉我些什么,我下意识地赶紧低头去寻我的那些至亲的伙伴,啊!不见了,它们跑哪里去了?!我的心一下子揪了起来,那同学用目光冲门外扫了一眼,意思说荣老师来过,把他们都收走了。我赶紧飞奔出去,欲追回这些稚嫩鲜活的生命。我的抱有一丝幻想是和我的母亲与荣老师是同事有关。转过教室通往老师办公区域的两排二层楼之间的过道,突然屋角的一根电线杆下我的那个用来养蚕的纸盒很刺眼地躺在那里,我的脑袋嗡一声瞬间就懵住了,慌忙跑过去,整个纸盒倒扣在地上瘪瘪的,慢慢掀开它……最不敢想的一幕还是出现了,地上一滩粘液,还有几个大大的军用鞋的脚印,我那会立刻热血涌上头,又气又恼简直可以当着荣老师的面冲他嘶吼起来,但终还是没那个勇气,只能任委屈仇恨的泪水充盈眼眶,恨意使我咬牙切齿,只能强忍着情绪的宣泄回到教室。
自那以后好长时间,都和荣老师之间隔着一堵感情的墙。我想那时看他的目光多少掺杂着仇意和怨懑。这种伤痛随着时间的流逝到了上大学的那几年,不知怎的就被光阴流冲淡得杳无踪迹了。于是总会想起他,暑假里到过他的村庄去试着看能不能碰到他,再后来一次偶然重回故乡听我的母亲讲,荣老师退休后身体不好加之家里诸多事务的不顺,身体每况愈下最后瘫痪,没过几年就病逝了。
我和荣老师之间的这种师生情感纠缠总是在某个言说师恩难忘的时刻令我想起他,每每想动笔写写,总因好像没什么惊天动地的伟业发生,搁浅了,现在终于了却了我这桩隐藏在内心深处隐隐的痛。
荣老师的距我远去已有近三十年了。他那为我们批改作文时,从挂在鼻尖儿的老花镜眼框上方注视我们并一遍遍耐心教导我们的神情以及他的音容笑貌永远活在我的心里。
愿他在另一个世界里还会腰板挺拔,做一名严格,让我尊敬爱戴的师。
二十四年前,我也秉承师恩,走到了教书育人这一光荣的工作岗位上。又逢一年一度的毕业季,那梦里常回去的柳小,还有生于斯长于斯守着那方教育圣土,早已满头华发或永将与我远去的恩师们又一遍遍浮现在我的脑海里,在我的心空久久回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