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快到了,老家院子里的葡萄红的发紫,摘一颗咬一口,甜啊!
不知道为什么就想起邻居王叔家的葡萄。
我记得童年的时候,王叔家院子里有两架葡萄,每到秋天,我经常悄悄推开王叔用玉米杆扎的门摘葡萄吃。后来我发现王叔其实大多次都会从窗户看见我的,但没有一次冲出来制止我。有一次是他从门外进来,我正慌慌张张摔倒在葡萄架下,他过来扶起我,边拍我身上的泥土边问我摔疼了没有,完了又摘了两串葡萄,用一张旧报纸包好,让我带回家慢慢吃。天下哪有人这样对待偷他家东西的人?
王叔家的葡萄太好吃了,一个秋天下来,我应该连偷带拿吃他十几串。王叔当年应该不到三十岁,他女儿刚出生不久,他爱人经常不在家,即使回来,每次都是匆匆忙忙拿点什么东西,背着女儿又匆匆忙忙离开,经常是当天晚上回来,第二天晚上离开。我一直以为他爱人可能在外面打工。有一年秋天的一天,我去摘(也许就是偷)葡萄,发现一堆人在他家院子里,还有一个穿了一件白大褂的胖医生。王叔不在家,村长正指挥几个人连拖带拉要把王叔的爱人带走,说必须服从上级决定去医院做绝育手术。王叔的爱人满脸泪流,女儿在一边拉着妈妈的手哭的稀里哗啦。村长的声音就像打雷,拖拉王叔爱人的那几个人个个凶巴巴的,就是那个穿白大褂的女人也目露凶光,我被吓得拨腿就跑。那以后,我再没有去王叔家摘过葡萄,偶尔路过那扇玉米杆扎的门都会心惊胆战。后来听说王叔找到医院,给所有医生都跪过了,求他们不要给爱人做手术,说他爱人身体不好,生女儿时大出血,还没有恢复正常,等恢复正常了一定马上来医院做手术。他保证不会再要孩子,有女儿就够了,坚决听政府的话,只生一个孩子。但医生没有一个听他的,据说王叔从跪着的地方爬到手术室门口,听到爱人哭的伤心,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一脚踢开了手术室的门,推开拿着手术刀的医生,爬在他爱人身体上,说你们干脆给我做吧,不要扎腾她了。一位医生说了句给你做也不能保证她不怀孕,就见王叔爬起来,一拳打在那位医生的脸上。
那年以后,我有好几年没有见过王叔,他被判了刑。在他服刑期间,他爱人去世了,村里人帮忙料理了后事,把他女儿送到姥姥家。我离开家乡去外地上中学那天,还看见他女儿背一个小书包回来。我中学毕业那年,王叔出来了,我记得他先是在村里帮人做点零工,后来出去了几年,在县城工地搬砖和泥。我大学毕业那年回去,他家玉米杆扎的门不见了,翻新了房子垒了院墙,门是两扇朱红色的木门。我那天路过,他家门开着,里面的葡萄架增加了,我数了一下,有六架葡萄。秋天的阳光正撒在紫色的葡萄上,好想进去摘两串。
那天晚上听见王叔家院子里一阵杂乱的声音,原来是邻居一个小男孩去偷王叔的葡萄,王叔从屋里冲出来,朝那孩子身上就是一棍子,把那孩子打的倒在地上起不来。孩子的父母赶来,王叔依然不依不饶,坚持让孩子的父亲赔偿50元葡萄钱。孩子父亲放下30元才在王叔的骂声中带着孩子离开。
听人说,那些年,王叔院子里的葡萄他自己都舍不得吃,都摘下来进城送人了。他女儿能上好中学,王叔自己在县城有个好做的,都是靠院子里的葡萄。听了这些,我又出了一身冷汗:幸好我没有进去摘葡萄,要不,身上也要挨一棍子。
再后来参加工作离开家乡,也偶尔听说王叔家的事。他家院子里的葡萄架越来越多,几乎满院都是,有十几架。他女儿上大学那年,大学的教授也吃到了他家的葡萄。他女儿很优秀,本科毕业又考了研究生,然后又考了博士,然后到了欧洲。他女儿自从去了欧洲,一次也没有回来过。这以后,村里的人发现王叔经常独自坐在葡萄架下有时喝酒有时流泪。依然会有人悄悄推开王叔的门摘几串葡萄,王叔又像我童年时一样总是装作没看见。女儿走了一年又一年,王叔院子里的葡萄少了一架又一架。今年秋天我回到家乡,有一天路过王叔家的大门,看见院子里一架葡萄也没有了,已经七十多岁的王叔坐在屋前一块石板上,望着光秃秃的院子发呆。
人生中有些事真的说不清,就如王叔院子里的葡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