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开那年…
记忆中的小院,总是非常地严肃。冬日,狂风粗暴地拍打着每一个紧闭的小木门。门内是逼仄的空间,放着一张床。床前两面墙上拉了帘子,帘子后就成了卧室。帘子前,有张可以吃饭,洗漱或者备课,判作业的桌子,这就成了活动和工作区——这是范老师的宿舍。
这个宿舍只是众多宿舍中最不起眼的一个。然而,这样不起眼的教师宿舍有好多。它们把小院围得密不透风。每个走到这个院子来的学生都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如临深渊——至少我是这样认为的。 曾经多少回,我就被罚站在这个院子的正中心,面对着来来往往的、进进出出的、有说有笑的老师和同学,觉得即使很丢人也不能让看出来,应该装出一副大义凛然,“视死如归”的样子。现在想来大概是我太不像个女生,太不安分乖巧,太不守“女道”。与班主任李老师特别不投缘,正属于他“厌恶”的范畴,“治理治理”我这样的学生才是为师之“正道”,也是为师之“王道”。
但是,即使被“修理”了很多次,我仍然是我行我素,并没有真正意义上打心眼里觉得他是对的,即使现在也不觉得。
那个年代,学校里没有暖气,每个宿舍必备的取暖设备就是炉子,舍内成员被分成许多组,依次去操场后面锅炉房旁捡拾煤炭。
老师们生活区最东南的角落里有一间厨房,是用宿舍改造的:窗户下用砖头砌出一米多高的炉台,中间盘出火口,台面因为长时间使用,已经“油光可鉴”。橱柜小巧而精致地靠在后墙,沉默不语。水缸满着,里面的水是在对面台阶旁的井里打上来的。
当年我们班基本上所有男生都帮老师打过水。次数最多的大概是W.W,原因很简单,他学习不好,又常常捣乱。做点苦力有时候只是为了罚他。那个年代没有现代教育中那么多“不能体罚或者变相体罚”的条条框框,更没有社会舆论监督,家长不懂得要为孩子“维权”。所以人人都尊敬老师,甚至于到了“畏”的程度。
我也很怕老师,也不想来小院。
偏偏又因为某些事,再次“光顾”了小院,还是在晚上。
晚休的时候,老师来到宿舍门前,叫我和X.X出去,我俩乖乖跟在他背后走着。柳树影子斑驳而凌乱,像张牙舞爪的巫婆在施法,灯光就变得昏黄而深沉,豆油般色泽的小灯泡居然可以称作路灯。矮矮的花墙后,一片漆黑,操场旁的几棵桦树白日里分明精神抖擞,可是此刻却也像中了魔咒一样,七扭八歪着…月光从云后挤出来又被强行盖住了,天色更加黑沉,校园陷入了死寂。
拖着步,攥着拳头,深一脚浅一脚。
老师推开厨房的门,拿个小凳子坐在了炉台上,我和X.X就那么不动声色地站在炉子旁,听老师教诲。其实,我只是站着,至于“教诲”一个字也没有进耳朵。眼睛紧紧盯着炉子中的火。
“红泥小火炉”是不存在的。以前为了节约用煤,晚间吃过饭之后,封炉火的煤必须要倒了水,有力气的男人们用铁锹把煤屑聚成堆,左右上下的摔打调和,把它们弄得不稀不稠才使用。由于煤屑里浇了水,炉火被封后会向上冒着烟气,中心的火苗不是红色而是蓝色,一窜一窜,有节奏地跳跃,像音乐家在尽情挥动指挥棒。煤屑味道很刺鼻,偶尔会有人因中煤气在冬天某个早晨,再也醒不过来。
老师大概是太冷了,忽略了这炉火上的煤气,两只手张开,手心朝向火苗,然后随意左手右手互相搓着…边摩擦边取暖,说一会停一会。最后困得我实在坚持不住了,低下头重复着“老师,对不起,我们错了。”
大概23点左右,才离开了那个阴气深重的院子。
此时,刚才走过的地方,早已经黑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