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小时候,因为缺少肥料,农闲时,时常见到勤劳的村民划着农船,去河里罱河泥,乌黑的河泥是桑树和庄稼的上好肥料。
经常看见,年轻力壮的男子汉,一个人划一条罱泥船,站在船舱坐板上,把罱泥婆张开,长长的罱竿插入小河中,把水底下的淤泥,用罱泥袋夹起来,连水带泥倒入农船的船舱中,有时会把掉在水底污泥中的菱角带上来。
罱满一船沉甸甸河泥后,划到桑地的塘口(地沟坎)边,再用长柄“千婆”(木锹),一锹一锹地将河泥甩到塘口里,有时地势高的桑树地上,会有三四个人在干活,一节一坎往上面的塘口里锹,你锹我划,泥花飞溅,十分忙乎。
村民们就这样,任劳任怨,三天两头一夹夹、一船船的罱河泥。一批人罱泥,一批人由下往上接锹河泥,往桑树地和田畈里输送。经过人们的劳动,洋洋洒洒的污泥铺满了桑地的沟沟坎坎,一眼望去,桑地上的河泥亮晶晶的如镜子一般。
罱泥人,常常会有惊喜,偶尔罱到一些小鱼、小虾,和乌菱,随河泥带到船舱里。甩到舱里的鱼虾会活蹦乱跳,惹人喜爱。它们会从烂泥里钻出跳出,浑身都是乌黑的稀泥,尾巴直甩,“吧嗒吧嗒”地往前河泥里乱钻乱跳,一直把力气耗尽了,才会停下来。这时罱泥人会用木锨挑起,用清水泼一下,捞到后舱里。偶尔还会罱到一条巴掌大的鲫鱼,甲鱼,桂鱼,黑鱼,让罱泥人乐不可支,笑得合不拢嘴。
罱河泥的劳动场面,在我们水乡是极其耐看的一道风景。正如清人钱载的《罱泥》诗所描绘的那样“两竹分手握,力与河底争。曲腰箝且拔,泥草无声并。罱如蚬壳闭,张吐随船盈。”钱载是雍乾间有盛名的诗人,是秀水(今嘉兴)人,在杭嘉湖平原上长大的,所以能如此传神地描写罱泥的场景,下笔如有神助,悠然大气,清拔自然,颇具真情实感。
罱河泥是水乡人一年四季的农活。春、秋还好,冬日两手受冻,夏日更是艰苦:上有日头晒,下有热气逼。那时,罱泥人夏天多穿麻布衣,透气清凉,冬天穿着单衣单裤,挥汗如雨,粗茶中饭都在船上吃,十分清苦。 一春春、一年年地夹呀夹、罱啊罱, 罱泥、锹河泥人的手心里会烙上厚厚的老茧。
罱泥、锹河泥这两个活是我们水乡的体力活,干大半天,衣服会很脏,常常身上浑身泥渍,汗水湿透。一般都由村上的青壮年干,大家轮流干,每天会换一批人。由于这个活实在太累了,通常劳动到下午两三钟,就收工了。
假如在菱滩或菱塘一带罱泥,锹泥时,老是有嘀嗒嘀嗒的碰撞声,罱泥人通常会不时地停下来,撸起袖子,弯下腰,在船舱底摸沉淀的乌菱,一把又一把,甩到后舱里;有时活儿忙,常常会疏漏,把乌菱随着污泥锹到了地坎里,桑地里。
我和小伙伴们到地上割草,时常喜欢坐在田边地头,看乡亲们罱泥摸鱼捞乌菱。有时客气的罱泥大叔会划一木锹乌菱上岸,犒劳一下岸上的我们。这时我们这群小子会开心地大喊大叫,还会满地抢,会满坡爬,嘻嘻哈哈,抢菱,洗菱,吃菱。手持污菱者,开心满怀,没有抢到的,东追西抓,相互嬉闹。
等罱泥的人收工后,还会和小伙伴继续去找乌菱吃。会去桑地里新罱上来的河泥中,摸乌菱。秋后早春,会摸到许多乌菱,假如一时三刻吃不完,还会放在羊草篰里带回家,再与家人分享。如果冬天了,天寒地冻了,一般就不敢去淤泥中捣菱吃了。
这些乌菱是农历九月前,早熟的菱自然脱落后沉入河泥中,或采摘时不小心碰撞掉入水下的。菱浸在淤泥里久了,捞出来时乌黑发亮,黑呼呼的,我们这儿习惯把从淤泥弄来的黑菱角称为乌菱。
开春后,桑地里的淤泥干裂了,有时会发现乌菱,有时还会看到被老鼠咬过,吃剩下的菱壳碎屑。更稀奇是下雨以后,还会见到龟裂的泥块中,有绿绿的菱芽冒出来。割草时一旦遇见,我们就会三个一群,四个一堆,把桑地的泥块一块一块全翻身,敲碎割开,寻找乌菱,边挖边剥,边吃边翻,享用乌菱的美味。
泥地中的乌菱,风味独特,比水栈菱甜,比新鲜菱鲜,一口咬上去会有风干菱的脆,又没有酱菱的怪味。从口感来讲,没有发过芽的乌菱会更好吃,乌菱我百吃不厌,是我小时候的最爱。
乌菱是我们小时候在地上割草时,最喜欢吃的偏食,也是水乡独有的最甜最美的零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