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屋顶吊在两人办公桌中间的风扇被开到最大,摇头晃脑地轮流吹向两张相对放置的办公桌。风扇运转的嗡嗡声中间夹杂着金属部件摩擦发出的咯吱声。办公室的门大开着——即便是对抽烟者制造的焦油烟雾最深恶痛绝的人也不会选择在七月份的下午打开窗户通风。
谢伊左手夹着烟搁在对于一个人用显得大而笨重的透明玻璃烟灰缸边上,右手捏着一支塑料壳黑色签字水笔在面前的一沓A4白纸上写写画画。笔帽早已经不知道丢到了哪里,办公桌最右侧紧挨着窗户下面的打印机放着的一摞零零散散的纸页和笔记本旁边倒是散落着两个这样的笔帽,只是笔夹都被折断了,只剩一个光秃秃的透明塑料圆柱壳子和一小段断端锋利的黑色塑料笔夹残骸。
对面办公桌吉斯特的声音绕过两台电脑显示器传了过来:“看来这次会很顺利?”谢伊停下笔,抬头急急地把烟塞进嘴里抽了一大口,看着黑屏的显示器上照出的自己——蓬头垢面,满脸油光,眼窝深陷,嘴唇干裂。他泄愤似的呼出一口烟雾,夹着烟的手越过椅子扶手垂在身侧:“根据三大守恒定律,没有哪个任务从头简单到尾;同样——”吉斯特接了下去:“也没有哪个任务从头难缠到尾。所以这次卡在哪了?”
谢伊把上身往左伸,从显示器后面露出脸来,面无表情地对着对面同样伸出来的吉斯特。“我知道,我知道,我不问了。保密——”吉斯特举起双手作投降状,“可是你没有发现另外一个规律么?”“什么?”“如果你每次被分派到任务后对我守口如瓶,那么最后我都会被指派来协助你的这个任务。”
谢伊沉默了片刻,干巴巴地开口:“这么的话我倒是愿意多遵守几次保密条例——至少这样可以多一个人一起为这**的事情操心。”“所以不如让我……”“不行。”“嘿!”“现在打破了保密条例就不符合你说的规律的前提条件了。”
两人各自重新靠回椅背上,不约而同地盯着天花板上摇头晃脑的风扇吞云吐雾。
两声几乎重合的内线电话铃响起,谢伊坐直身子去够桌子上的听筒,吉斯特的声音又传了过来:“一罐可乐,是叫我协助你任务的机要来了。”“不赌。”“你已经接了!不能耍赖!”
两人挂了电话,谢伊按着听筒:“我现在有点相信你说的那条规律了。”
2
两人相对放置的办公桌中间的两台大屁股电脑和红红白白的座机被挪到了一边,吉斯特皱着眉头研究谢伊写得龙飞凤舞的那份任务计划书,当然,只有前半部分。后者胳膊肘撑在漆得锃亮反光的办公桌面上,愤愤地一口接着一口抽烟:“前面的你不用看——绕了一百条路,最后总要走到那个该死的断头路上去。”吉斯特看完了前三种方案,按了按眉心开始看第四种。“最后总要去拿那只该死的公文包。——要‘不引发任何骚乱地’拿到一个整天待在宾馆房间里连门把手都不会碰一下的人的公文包。这样收尾不觉得太草率了么?”
“点两个烟弹触假火警铃如何?”
“我记得半个月前咱们的某位同僚刚尝试了这个办法。再笨的人也不至于连续被骗两次。”
“扮作客房服务敲门?”
“门我们大可以自己开。”谢伊从抽屉里面抽出一只牛皮档案袋,捏住背后的棉线绕了几圈后打开,伸手进去摸索了一下,掏出一把钥匙,“技侦的人钥匙都配好了。”
“!他们配钥匙的时候怎么不顺手拿走他的公文包!”
“重点不是怎么拿,而是到底有什么理由要拿——完全有更合适的处理。还特意要求‘不引发骚乱’,这简直是在避免必然发生的事。”
两人又各自瘫在扶手椅上默默无言地咬着烟卷猛抽了一阵。灯管亮的刺眼,花灰的糙面地砖总是被嘲笑为“公厕地砖”,谢伊背后的墙面上挂着两张边角翻卷的地图,铁皮文件柜上的保险旋钮还停在开启的位置,吉斯特身后一米多高灰扑扑的大盆绿植几乎成了两人茶水的回收处,和绿植对角线的墙角靠墙立着一架折叠起来的行军床,文件柜对面的黑色皮沙发上残留着一个横贯两边扶手和两个座位的人形凹陷,棕黄色茶几面画着木纹,上面空无一物。
3
“先生们。”
谢伊和吉斯特同时看向打开着的门边,海尔森敲门的手刚刚放下,站在门口和二人隔着一屋子烟雾对视,“恕我直言,刚才在走廊上打眼一看还以为二位的办公室起火了。是任务说明有不明确的地方吗?”
“呃,我想没有,sir。”吉斯特看见谢伊不着痕迹地瞟了一眼门边挂着的表,快要到下班时间了——当然,恐怕不是他们俩的下班时间。
“很好。那就……”
“Sir,”谢伊突然出声,“关于这次任务我有一些疑问。”
“讲。”
“我不是很能理解‘不引发任何骚乱’这条要求”
海尔森没出声,挑了一下一边的眉毛示意谢伊继续。吉斯特暗道不好,谢伊直挺挺地站着,眼睛直直地盯着海尔森看,闪着晦暗不明的光。他一时间不知道应该先为谢伊打个圆场然后兜个圈子委婉一些发问,还是直接找借口离开战场。
“我认为所谓‘不引发任何骚乱’没有任何意义。”
“那寇马克先生是准备直接踹开旅店房门然后闹到警铃大作路人皆知吗?”
“Sir,我想谢伊并非此意,我们只是……”
“我们不可能拥有不让别人察觉行动的能力。您想以最小范围的影响结束这项任务,我们自然理解,只是我不认为这样——请原谅我的措辞——草率的方式是合适的。至少,以我的保密等级目前所知——虽然少得可怜——这么做没有意义。”谢伊的右手背在身后抵住桌角,正对着海尔森的目光看回去。吉斯特发出一声无声的哀嚎,现在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海尔森似乎没有波及自己。
“你说的没错,”海尔森歪着头看着谢伊,好一会没有出声,屋子里面浓度大到几乎现出青蓝灰色的烟雾从未如此令人窒息,海尔森重新开口时,似乎轻轻地笑了一声:“你是对的,是这样的。”说完转身跨过门槛出去了。
4
谢伊还站在原地,吉斯特看看门口海尔森离开的方向,又转过头看谢伊,后者突然转头看过来,吓得吉斯特猛抽一口气。
“Sir又不会吃人,我也不会,谁吓着你了?”
“Sir会杀人,你也会。”
谢伊泰然自若地坐回椅子上,重新捏起烟灰缸沿上的烟,发现烧的只剩个烟屁股了,啧了一声重新摸出一根点上。“拿到公文包—不引发骚乱,或者顺序换过来——不管怎么样,做到这一步还是没有问题的吧?”
吉斯特点头如捣蒜。
“那我们神通广大手眼通天左右逢源八面玲珑的肯威先生到底准备做什么就不劳我们操心了,对吧?。”
吉斯特继续点头。
“真**是好极了。”
5
“谢伊,这大可不必,”吉斯特吞了口唾沫,压低着声音,“大可不必和Sir对着干。”
被叫到名字的人右手掂着把钥匙,猫着腰靠近锁眼,闻言疑惑地回头:“我没有。”
“嘿,‘肯威先生不劳我们操心’是你说的吧?”得到首肯后,“那你何必——何必和Sir对着干?”
谢伊把将要凑到锁眼的钥匙收回来,低着头顿了顿,直起来身子从门边退开:“我真的没有。”言语间甚至带上了点无辜。
吉斯特噎了一下,瞪大了眼睛,看看谢伊手上的钥匙,又朝旅店房门看了看,像是发出了无声的质问:“你这么仗着屋里的人睡着了就准备直接开门进去拿了东西出来?还说不是和sir对着干?”
“我真的、真的没有……你信我。”谢伊说完,抬手就把钥匙塞进了门锁,左手拉紧房门右手手腕一拧,就把门推开了一条缝,整个过程行云流水毫无滞涩,吉斯特倒抽的一口冷气都还没有吸进去。
谢伊面色如常地走进去,除了把脚步声放轻了以外,就像回自己家一样自然,走过玄关,瞥了一眼标间里的两张床,其中靠墙一张睡着一个人,靠窗的那张堆着一些纸页文件和杂物,两张床之间的地毯上还扔着一只饭盒。谢伊跨过饭盒,伸手拿了公文包转身就走,甚至还顺手从外面反锁上了屋门。
6
谢伊·寇马克:
7月16日上午九点,到二层会议室,进行下一步任务说明。
辛苦了。
P.S.寇马克先生,你不能要求我总能就任务的全貌向你做出说明——我认为我既没有这个必要也没有这个职责。如果你下次再以这样——按你的话说——草率的方式完成任务的话,我将对你的精神状态是否适合继续这项工作产生疑问。
为了避免这一对我们中的任何一人都没有好处的事情发生,现将你的保密等级升高一级与我同级。
这点权力我还是有的,毕竟你完成了任务。保密等级在保护系统的同时,不可避免的会伤害系统中的部件,没有部件的系统毫无意义,我不想看到这样的事。
海尔森·肯威
WZF 20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