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宫不错,百算不错……”
张昌宗轻声低喃,似是百感交集。面色恰好一半隐藏在阴影里,看不出神情冷暖。
南宫不错的讪笑终是一点一点冷了下来。
他长衫如雪,脚下也是一双洁白的长靴,他生平爱极了干净。
他小心翼翼地从地上的血肉残骸中走过——那是柳如歌率先击杀、身首异处的三个人。悄然走到小芳的尸体面前。
美人依然如玉,却转眼香消玉殒。
南宫不错拨开衣袖,伸出右手。手腕如皓月,儒雅若书生。
却让张昌宗眼眸猛然紧缩。
南宫不错却瞧也不瞧他,甚至放心地把后背完完全全漏给他。
那一瞬,张昌宗至少在他身上找到了十八处漏洞,弹指之间世上便再也不会有南宫不错这个人。
只是张昌宗的手藏在身后,一动未动,丝毫出手的意思都没有。
只因为他是南宫不错。
只因为百算不错,这四个字而已。
究竟谁是猎手,谁是猎物?
都似是一样的狡诈呢……
南宫不错极为认真地将小芳眼眸抚阖,丝毫不顾指尖染上了几缕鲜血。又从地上捡起一片瓦片,丝毫不顾那一口酒水里掺杂的泥巴。
像做着这个世上最重要的一件事一般,闭上眼,轻轻一饮而尽。
张昌宗紧缩的眼眸蓦然睁大。
一晚上千杯不醉的南宫不错,在这浅浅一口浊酒中,真的醉了。
面颊绯红,眼眸飘荡!
谁也看不清什么时候,南宫不错的手上多了一把剑。
公子如玉,剑亦如是。
那把剑如同滑落九天之下的一抹月光,从南宫不错的手中延伸而出。就在那一个瞬间,虽然南宫不错仍然背对着张昌宗,仍然半蹲在地上,可是周身那十八处破绽,如同暴露在烈日之下的春雪,霎时消弭到仿佛不曾出现过。
“公子如玉,盛名之下果然好剑!剑已出鞘,那么想必,又要死人了……“
张昌宗的声音还是没变,那一丝隐藏的极深的慎重被不留声色地压了下去。
南宫不错站了起来,身形趔趄。
“我身后的这六个人,叫做唐刀。”
张昌宗如同没看到南宫不错一般,似是自言自语。
“没错,他们六个人都叫这个名字。”
“他们三岁开始用刀,只用唐刀,每日要在密室里训练九个时辰以上。“
“当一个人见不得光,又只专注做一件事……”
张昌宗的声音停了下来。
南宫不错转过身来。
嫣然一笑,公子如玉!
忽而引吭高歌!
“五花马,青锋剑,江山无限。”
南宫不错迈出了第一步。
“夜一程,昼一程,星月轮转。”
微笑不屑,儒生轻狂!
“巡南走北悠悠万事。”
月光弥散,分不清在九霄云外,还是眼前烟火人间。
“世上善恶谁能断。”
黑衣唐刀,六人动也不动。极为默契!没有畏惧,没有亢奋,仿若只会屠戮的机器一般。
“杀。”
张昌宗口中轻吐出一个字。
“巡南走北悠悠万事。”
南宫不错歌声蓦然高亢!
唐刀六人,身影如刀,化作六个最刁钻最不可思议的方向,封杀了南宫不错下一步的全部落势!
“难逃天地人寰!”
刀对刀,想起了第一声清脆。
张昌宗闭上了眼。
世人只知李隆基爱极了梨园戏,又怎知他六郎亦如是!
如同世人只知太平公主沉断有谋,不知他六郎亦如是!
这一瞬间,李隆基也好,太平公主也罢,纠缠纷争随风淡去。刀声血雨之间,张昌宗闭目摇头晃脑,哼着曲调。
在曲中,他才是凌驾于所有人之上!
在曲中,他才是掌控着眼下一切局势!
在曲中,他才是人间帝王,千古之尊!
只有心底里那一抹悄无声息的叹息。
“唐刀,可惜了……你们看到了我现在的样子,所以你们都要死。”
南宫不错曲调又缓。
“双辕车,乌蓬船,山高路远。”
月光嫣然,银晃晃地笑。
第一柄唐刀悄无声息地躺下了。
“醒也罢,梦也罢,人生苦短。”
月光蒙上了淡红色的迷雾。
“千古帝王悠悠万事。”
南宫不错如歌如啸!
身影纷飞,白衣如雪!
“功过自有百姓言。”
张昌宗眯着眼,摇头晃脑,似是不知唐刀第二人捂着喉咙倒下。
“千古帝王悠悠万事!”
南宫不错的声音高亢到了极点!
如同真龙长啸,直上九霄云端!
那一瞬,这天上地下,长安紫禁,他才是这人间霸王!
张昌宗哼唱的梨园戏,应景一般,愈加激烈!
这一瞬,南宫不错的歌,张昌宗的曲,刀与刀的舞,都达到了极点!
“难逃天地人寰!”
南宫不错悠然长啸!
“天!地!人!寰!”
歌声在沸点戛然而止。
曲声在终点终归寂然。
而舞声……唐刀的六具尸体,如同六瓣桃花,嫣然点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