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天在一种近乎行尸走肉般的状态中熬过。林辰机械地执行着最基本的程序:检查盐线,摄取少量食物,尝试记录异常,但大部分时间,他只是蜷缩在卧室的椅子上,目光空洞地盯着对面墙上那片微微蠕动着的花卉壁纸。
抓挠声和叹息没有再出现。但那无处不在的窥视感却变本加厉,几乎成了某种实质性的压力,挤压着他的太阳穴,让他的思维变得粘稠而迟缓。记忆的断片更加频繁,有时他甚至会突然“醒来”,发现自己正对着墙壁喃喃自语,或者说一些他完全听不懂的音节。
时间感彻底混乱。窗外天色明暗交替,但他已无法判断究竟过去了多久。电子表上的数字跳跃得毫无意义。他觉得自己仿佛被浸泡在一个没有时间流速的、冰冷的福尔马林溶液里,唯一的改变,是自身理智的缓慢溶解。
黄昏再次降临,或者说,他感知中的黄昏。光线以那种熟悉的、令人不安的速度迅速衰败,将房间拖入阴影。
必须做点什么。
这个念头如同溺水者最后的挣扎,从他近乎麻木的意识深处浮起。他不能就这样坐以待毙,任由这座宅子将他一点点蚕食殆尽。
他摇摇晃晃地站起身,双腿虚软。走到笔记本电脑前,开机。屏幕的冷光是他黑暗中唯一的光源。他需要查看监控。这是他唯一还能抓住的,与“真实”世界的微弱连接。他需要知道,在他失去意识、时间感错乱的那些时刻,外面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直接调取了客厅和主要走廊的监控回放,从他认为的“今天”白天开始,以四倍速播放。
画面无声地流淌。大部分时间,静止得令人窒息。偶尔有他自己如同梦游般的身影掠过镜头,动作僵硬,目的不明。
突然,他的手指猛地敲下暂停键。
画面定格在客厅的一个广角镜头。时间戳显示是数小时前。
哪里不对。
他眯起眼睛,仔细审视。心脏开始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动。
东西…太多了。
不是物品增加了,而是…布局。整个客厅的物品布局,与他记忆中的、甚至与他不久前看到的,发生了大规模的、不可能被忽略的移位!
防尘布覆盖的家具被推挤到了房间边缘,仿佛为某种东西让出了中央通道。原本散落各处的杂物——书籍、人偶、器皿——被聚集起来,在客厅地毯上排列成数个诡异的、难以理解的几何图案,像是某种堕落仪式的阵式。
那个瓷娃娃,此刻正坐在一堆垒高的书籍顶端,位于一个图案的中心,那张脸依旧精准地对着摄像头的方向,笑容在黑白影像中扭曲成了一个黑暗的窟窿。
而最让他血液冻结的是——
他看到,在那些被移动的物品之间,在地板上,残留着一些模糊的、拖曳的…痕迹。
像是有什么沉重而潮湿的东西,被一路拖拽着,穿过了整个客厅,留下了这些污秽的印记。痕迹最终消失在通往地下室的那条阴暗走廊的入口。
林辰感到喉咙发紧,呼吸变得困难。他颤抖着手,快退录像,找到变化发生前的画面,然后以正常速度播放。
时间码缓慢跳动。画面静止。
然后,毫无征兆地——
所有的物品,就在那一帧之内,瞬间改变了位置。
没有移动的过程。没有无形的手在推拉。就像电视信号切换了频道,从一个画面直接跳到了另一个完全不同的画面。
前一秒还是他熟悉的杂乱客厅,下一秒,就已变成了那邪异的仪式现场。
“不…”他发出一声嘶哑的、不成调的低吟。这违背了一切物理法则!这不是移动,这是…篡改现实!
恐慌如同冰水浇头。他猛地想到什么,手指颤抖得几乎无法操作触摸板。他必须查看!查看那个最重要的、绝对禁止的区域!
他调出了对准地下室走廊入口的那个监控探头的回放。
快进。画面里大部分时间空无一人,只有昏暗的光线。
然后,时间戳跳到了…昨夜。
凌晨02:17:43。
一个身影出现在镜头边缘。
林辰的呼吸彻底停止了。
那是他。
穿着他带来的那套蓝色睡衣,身形、发型、一切外在特征都完全一致。
但走路的姿势…僵硬得如同关节生锈的木偶,每一步都带着一种不自然的、滞重的顿挫感。
而他的脸…
镜头捕捉得不算清晰,但足以让林辰看到——那张属于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神空洞得像两个漆黑的窟窿,没有焦点,没有意识,只有一片死寂的虚无。
“他”就这样,以一种梦游般但目标明确的姿态,一步一步,朝着走廊尽头——那个通往地下室的、绝对禁止靠近的铁门——走去。
镜头无声地记录着“他”消失在监控死角的黑暗中。
02:34:08。
“他”再次出现。从死角退回镜头前。
姿势同样僵硬,手里空无一物。
只是,在“他”缓慢地、梦游般地原路返回,即将再次消失在镜头外时…
“他”的头,极其缓慢地,转动了一个微小的角度。
那双空洞漆黑的“眼睛”,精准地、直勾勾地,看向了监控探头。
看向了正在屏幕前回放录像的、真正的林辰。
仿佛隔着时间和屏幕,露出了一个无声的、来自深渊的嘲讽。
“砰!”
林辰猛地向后栽倒,连带椅子一起翻倒在地。后脑重重磕在冰冷的地板上,眼前金星乱冒。但他感觉不到疼痛,只有一种足以撕裂灵魂的恐怖和冰冷,瞬间攫住了他所有的神经。
那不是他!
那绝对不是我!
监控里的那个东西…那个顶着他的皮囊的东西…每天晚上都在他失去意识的时候…走向地下室!
律师的警告如同丧钟般在他脑海里疯狂回荡:“绝对不要触碰地下室的黑色铁皮书!”
那个东西…下去做什么?!
它碰了那本书吗?!它看了那本书吗?!
巨大的恐惧和一种扭曲的、几乎要炸裂他头颅的好奇心混合在一起,形成一股无法抗拒的疯狂洪流。所有的谨慎、所有的职业准则在这一刻彻底崩碎!他必须知道!必须亲眼去确认!那本书到底怎么样了?!那个东西到底对它做了什么?!
他如同弹簧般从地上一跃而起,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一个灼烧的指令:去地下室!现在!
他甚至没有拿任何像样的武器,只是凭借着本能,一把抓起桌上的强光手电和一把用来撬箱子的重型铁钳,跌跌撞撞地冲出卧室门,甚至没有看一眼门下那圈依旧完好的盐线!
他沿着昏暗的走廊狂奔,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炸开。那扇通往地狱的门户越来越近——
地下室的铁门就在眼前。
比记忆中更加厚重,覆盖着厚厚一层红褐色的锈迹,门把手上挂着一把老式黄铜锁——
而此刻,那把锁…是虚挂着的! 根本没有锁上!
仿佛刚刚有人进去过,或者…正在里面等着他。
林辰的最后一丝理智彻底崩断。他发出一声自己都听不懂的、介于咆哮与呜咽之间的嘶吼,猛地伸手,推开了那扇沉重无比、锈蚀不堪的铁门!
“吱嘎——嘎——!!”
合页发出令人牙酸的、垂死般的尖锐呻吟,在死寂的宅邸里疯狂回荡。
一股难以形容的、冰冷彻骨的气息扑面而来。混合着陈腐泥土、湿漉漉的霉菌、厚重的铁锈,以及某种…更古老的、无法名状的金属腥气。这气息浓得几乎实质化,瞬间灌满他的肺叶,带着一种死亡的甜腻。
手电的光柱在他剧烈颤抖的手中疯狂晃动,刺破了门下翻涌的、几乎粘稠的黑暗。
楼梯是粗糙的石砌的,狭窄、陡峭,向下延伸进一片浓得化不开的墨色深渊。光柱扫过,照亮两侧湿漉漉的、布满深色污渍和斑驳苔藓的墙壁。
他一步一步向下走,脚步声在逼仄的、回声巨大的空间里被吞噬。温度在急剧下降,冷得他牙齿开始打颤。
终于,脚踩到了底层的实地。手电光晕开,这是一个低矮的拱形地下室,空气滞重得如同水下。远处有规律的水滴声传来,清晰得可怕。
光柱颤抖着扫过…
然后,定格在了地下室中央。
那里有一个简陋的、仿佛天然形成的石台。
石台上,静静躺着一本书。
封面是某种黯沉的、仿佛能吸收所有光线的黑色金属,边缘粗糙不规则,没有任何纹饰、标题或符号。它并不厚,却散发着一种极其古老、沉重、令人心悸的、几乎带有重量感的气息。
黑色铁皮书。
它就在那里。仿佛自亘古以来就在那里,等待着。等待着每一个窥探者。
林辰被钉在原地,血液似乎都在血管里冻僵了。理智在疯狂尖叫着逃离,但他的双腿却像灌了铅,无法移动分毫。眼睛死死地盯着那本书。
突然——
手中的强光手电,光柱开始剧烈地、疯狂地闪烁!电压不稳般明灭不定,整个地下室的光影随之疯狂扭曲、跳动,如同癫痫发作的病人!
在光芒最后一次爆亮、将一切照得如同白昼、又骤然衰减至几乎熄灭的那一瞬间的黑暗间隙里……
石台上。
那本黑色铁皮书的封面上…
缓缓睁开了一只眼睛。
没有睫毛,没有眼皮,没有一丝一毫属于人类的特征。
只是一只浑浊不堪、布满蛛网般血丝、瞳孔幽深得如同宇宙深渊的…人眼。
它径直地、冰冷地、带着某种非人的好奇与饥饿,聚焦在了林辰的脸上。
下一秒。
手电的灯光…
彻底熄灭。
绝对的、吞噬一切的黑暗。只剩下头顶上方,来自走廊入口的、微弱的、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如同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光线。
以及。
在极致纯粹的、令人窒息的死寂中。
从石台的方向,传来一声极其轻微的、湿黏的——
“啪嗒。”
像是…
眼睛眨动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