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级的名单公布了,没有我。心里那口气,一下子就泄了。像一只鼓鼓的、满怀期待的气球,被一根细细的针轻轻一戳,便无声地瘪了下去。办公室里同事的安慰,我听在耳里,却好像隔着一层玻璃,模糊而遥远。我只是笑着点头,说“没关系,明年再来”,但喉咙里却堵着一种涩涩的味道。
下班了,我没有直接回家。一个人坐在空荡荡的教室里,夕阳把讲台染成一片温暖的橙色,粉笔灰在光柱里缓缓飘浮。我看着墙上贴的学生画作,看着那些歪歪扭扭却充满生命力的字,一种巨大的委屈和迷茫涌了上来——我付出的那些深夜的灯火,那些反复推敲的教案,那些与孩子们在一起的点点滴滴,难道还不够吗?
积分,积分。它像一把冰冷而精确的尺子,量出了论文、奖项,却量不出那个小胖子因为我一句鼓励而发亮的眼睛,量不出那个内向的小姑娘第一次举手时我心中的狂喜。我走到窗边,看着操场边那棵老槐树。它站在那里很多年了,从没人给它评过“最美树木”或是“最高树木”。它只是在那里,春天顶着满树新绿,夏天撑开一地浓荫,秋天悄然落下片片黄叶,冬天默默承受风雪。一届又一届的孩子在它身边奔跑、嬉戏,累了就在树下歇歇。忽然间,我好像被什么东西击中了。我不就是那棵树吗?
我们这些站在讲台上的人,不就是这样一棵棵树吗?我们的价值,从来不是为了被挂上一块记功碑。我们的价值,在于我们曾为多少孩子遮过风、挡过雨;在于我们投下的那片知识的绿荫,是否曾让一个焦渴的心灵感到清凉;在于我们落下的那些“语言的叶子”,是否曾化作滋养他们成长的春泥。
那个曾经因为口吃而不敢说话的孩子,去年教师节给我发来信息,说他成了大学的辩论队员。那一刻的喜悦,任何积分能换得来吗?那个父母离异、总是脏兮兮的小男孩,在我每天悄悄多准备一份早餐后,终于露出了笑容,并在作文里写道“老师像妈妈”。这份依赖,任何奖项能衡量吗?我擦掉不知何时滑落的眼泪,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是啊,我为什么会如此沮丧?是因为我太渴望一个外界的认可,来证明自己的价值了。可我的价值,明明就刻在每一个我教过的孩子的成长轨迹里,它不需要一张纸来盖章认证。
评比,是外界的一场游戏,有它的规则。我遵守规则,继续努力,这没有错。但育人,是我内心的一份事业,有它的神龛。我供奉上我的爱心、耐心与智慧,收获生命的成长与回响,这,谁也夺不走。明天,太阳依旧会升起。当晨光照进教室,我还是会站在这里,面对几十双清澈的眼睛。我会带领他们朗读“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秋”,我会和他们一起探索数学王国的奥秘。
我是谁?我是一个没能晋上职称的老师。但我更是点燃好奇的火种,是擦拭心灵尘埃的园丁,是无数孩子童年记忆里那棵沉默而坚定的大树。我的荣光,不在那张公示的名单上。我的荣光,在每一句真诚的“老师好”里,在每一个因为我而变得更明亮的未来里。想到这里,我收拾好包,锁上教室的门。脚步,重新变得踏实而有力。风可以吹落树上的几片叶子,但吹不倒那棵深深扎根的树。而我,正是这样一棵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