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吃过那么多筵席,仔细回想起来,似乎农村的筵席是最多的,也是最热闹的。
小时候在农村里,四邻八舍的红白喜事请帖隔不了多长时间就会送上门来。爷爷奶奶常常带着我去吃筵席。山东农村的筵席俗称“八大碗儿”,摆设其实很简陋,在村口或巷子口搭个大棚,一张矮八仙桌一摆,马扎儿一放,人群就围上来了。端上来的食物却颇为实在,大碗宽碟,鸡鱼肉蛋八宝饭,凉菜热菜鸡蛋汤,只要一上桌,筷子齐齐伸过来,丁丁当当,不消一会儿,碗盘就都见了底儿。吃得好不热闹,抢菜的头兵们往往是小孩子们,或者带着小孩子来的大妈大姨们。毕竟谁伸筷子迟了,可能就只能望“空碗”而兴叹了。
其实各家孩子都不怎么缺吃的,大家忙着在流水席上抢着吃似乎是对厨师手艺的一种肯定。我在老家吃过许多次流水席,可以说口味都不错,味道特别好的有的是,特别差的几乎没有。其实道理很简单,都是村里的厨子,谁的厨艺好,谁的厨艺差,大家都知道。好的自然请了再请。四邻八舍的熟人往桌前一坐,聊着最近的八卦新闻,品评着厨子的手艺,真是吃得热火聊天。
其实流水席的热闹从吃之前就开始了,谁家有流水席时,往往到了吃饭的点儿,村口的大喇叭一喊。人就往目的地奔去,到了就随便坐,凑齐了一桌就上菜,吃完就走。看起来是极自由的。许多路过的流浪汉,及时不是本村的人,不是办事人家的亲戚朋友,只要是看见流水席就可以去吃一顿的。在农村,没有什么比“有人场”更重要。流水席一摆起来,相聚在一起,要么是分享喜悦,要么是哀悼逝者,无论你是怀着什么的心情而来,似乎都是在帮办事人家出一分“力”。
吃过好多次流水席的我,并不是讨厌流水席,而是有些害怕。我从小就是话很少的孩子,但是到了一个需要不停和人聊天,交换信息,或者分享热情的时候,我就会感觉很别扭。为了避免与人攀谈,我总是会埋头认真吃饭。身边热心的大娘们还是会时不时认出来我,然后把我的学习生活,父母,姊妹,家庭全都追问一个遍,仿佛不做到这样就表达不出对我的关爱。可是我的笨嘴拙舌总还是难以应付这些需要“八面玲珑”才能回答出来的问题。所以,吃过几次流水席之后,奶奶再怎么喊我,我都不会去了。
前两年春节时,我回家赶上了几次流水席。吃起来却格外开心。因为太怀念老家的一切了,以至于再面对同样的热心的大娘们的追问,我都微笑着一一作答。人长大后,想法会变,喜好会变。大娘们也渐渐老去,聊起过往,谈到快到空巢的村子,往往眼眶湿润。
时间在走,人在变,流水席的师傅换了一个又一个,办事的人家也是在一生中的红白喜事里迎来送往。我们这些来来去去的人,依然在饭桌前吃着,品评着,然后说着——
“你看,人这一辈子,喜怒哀乐,生老病死,全和这一顿一顿饭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