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要是把蜡染艺术的历史从头说起,这个头就很远很远了,也可能无法抓住真正的头在哪里,但是从染色和织物等基础物件说起的话,至少可以扯到5万年以前。
不是在说笑,考古材料证明人类最早认识的颜色是红色,5万年前的北京山顶洞人就已经开始使用红色的矿物染料。在遗址中曾发现用赤铁矿粉末和涂染成赤色的石珠、鱼骨等装饰品。同时还发现了一个磨制精致的骨针,这个骨针的发明,说明当时的人已经能够简单缝制衣物了。
那蜡染又是从何开始呢?目前出土最早的实物在川东峡江地区风箱崖葬现场的峡路上,年代大约是战国至西汉,2000多年的历史,族属为西南地区的越人。根据《禹贡》等书籍的记载,春秋战国时期,农村种桑植麻,纺纱织造已经很普遍了,所以可见秦汉之时这染织技术便已经较为成熟了。
《禹贡》是中国最早的书籍《尚书》中的一篇,是周朝时后的官方文书,不过也有说《禹贡》是战国时后作的,这又是历史学家去考证的了。
由于织物受到其本身材质的影响,是很难保存下来的,它不像青铜器、陶瓷等,条件允许可以保存完好。我们现在还有幸看到的一些考古实物,我们会称之为艺术品,但在当时人的心中,是不会去这么想的。而其实艺术这个词是人造的,贡布里奇爵士,《艺术的故事》的作者,他在书中写到:真的是不存在艺术这回事。这句话真叫人不知道怎么看这本书,但这个人是因为知道什么是艺术才敢这样说的吧,艺术这个词来自西方,是出现很晚的一个词,晚到14世纪才有。
我们在看到各个时期、每个民族留下来的蜡染实物时,我们会去理解它当中的美,从色彩搭配到图案组合,但是我们却无法获知这件作品背后的制作者她是谁,他可能是某某的妈、某某的婆,所以就算他们在我们眼中显得很“美”,但开始绝不是仅仅为了美的目的去做出来的,而应该是拥有其他的功能,与我们所认为的艺术元素是不相干的。
所以当我们在聊蜡染的一开始就是想要让自己知道,要回到事物的本来面目,从一开始就应该知道,认定一个事物只表现艺术上的美,其实是很狭隘的。所以当我们在聊蜡染的时候,要用开放的心态去接近蜡染中的艺术,去认识这陈列在博物馆中的艺术之物是人造之物,它和其他所有的人造之物是平等的。
我们可以来看一下贵州月亮山型蜡染中的黑领苗式的变迁,从这就可以足够印证蜡染中的艺术形式是受到观念支配的。
在早期,黑领苗式蜡染是属于从属地位,在祭祀时主要穿的是百鸟衣。那个时候过牯脏节,用来祭祖的幡就多是蜡染制品,由于当时他们在祭祀完之后一般是要将祭幡烧掉献祭的,所以能保存下来的很少。可以想见那时候的蜡染艺术风格有着极深的宗教色彩,图案也基本上是各种图腾物,像太阳、铜鼓、蜈蚣、鱼等,其中鸟和鸟头龙所占比例最大。
到20世纪50年代至80年代,由于当时的社会原因,限制了牯藏节的举办,这期间整个的百鸟衣和祭祀幡出现了断代。后来为了快速制作衣服来满足牯藏节的需要,便发明了费工少一点的替代服,其中一种就是用蜡染取代了以前的刺绣。
随着百鸟衣的声名鹊起,来收购来旅游的人越来越多,有了销量和收入,再结合一些现代元素,蜡染中出现了人物、建筑和阴阳鱼等图案。我在前几年去到一个博物馆,当地人说有一段时间那个地区的所有蓝靛都被这个博物馆给买走了,他们画了十多条几十米长的蜡染幡挂在博物馆的入门处。一眼看去,图案中原有的神秘气势还真是挺吓人的,一下子就让人肃静了,不过以原有存在的原因来看,至少现在的这十多条已经不再具备原有的宗教色彩了吧。
在贵州的榕江、丹寨、三都、扁担山等地方,都还有蜡染的存在。他们在绘画的图案按他们的说法,都是一辈人一辈人传下来的,于是我们便可以认为,他们画这些图案并不是为了装饰自己的。
就像丹寨的很多蜡染物品中,都会有鸟的图案,刘雍老师曾在一次田野中问当地的妇女,为什么画这么多的鸟却不画人?妇女们答不上来,只是说老辈子这样画的,他们也跟着这样画。后来还是当地的老鬼师告诉他,鸟说是人的魂嘛,画了鸟还用得着画人吗?
这种想法就特别的有趣,好像他们的思维不像现代人那样对存在物和客体的区别特别分明,他们好像会经常忽略这种区别。就是他们在看人与其他生物,梦中与现实之间好像是没有区别的,人与自然万物浑然一体,一些从少数民族村里面出来的人身上我们依然可以听到和看到他们对这种万物有灵的相信,以及与自己密切相关的状态,好像所有的事物都可以互相的转换、沟通、一体一样。
就是这样的观念,所以他们在画蜡时常常把自己放入其中,那里面除了自己还有对祖先神灵的敬畏。于是把想象中的和现世中的所有情感都视为一体。比如,他们想要子孙满堂,便画满了石榴,好像画下的这个愿望,只要足够的真诚便可以发生一样。
现在我们的语文里面会将其称之为比喻,将其专业化,让人跳出来对存在物和客体就行区别。
其实我还是有一个疑问的,就是他们在画鸟、蝙蝠、花等已经足够的精致与充满想象力,但是在画人的时候,却显得很稚嫩,而且这么些年来也没有想要具体写实的呈现,这着实是很有意思。这也让我们看到,没有好好去画的部分,或许往往不是能力有问题,而是受到观念的限制,或许他们只是不愿意往那里去下功夫而已。那为什么不下功夫呢,还是蛮有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