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家酒肆的大掌柜姓吴名启,应老爷幼时,就与应家的人有交情,考了那么多年,也没有功名,但为人正直,年轻的时候也是乐善好施,在当地小有名气;
后来家道中落,应老爷数次去请,才请来在应家商铺做事,再后来就当上了大掌柜。
应老爷为什么一定要请他呢?他有名气。
你这么想,你有一家店,店长是网红,名声比较好的那种网红,店里生意肯定差不了。
吴启老先生在应家干二十多年,他觉得自己这个大掌柜是实至名归,也确实如此。
玲珑呢?从来没有做管家的经验,也不懂如何经营商铺。倒也小有名气,不是什么好名声而已。
这样的一个小姑娘突然成了应家大管家,吴启老掌柜自然不待见她。
当然了,作为应家最大商铺的掌柜,吴启老掌柜并非不知轻重,他早把其他的商铺的掌柜、客户安抚好,转过头来刁难玲珑。
墨宝斋新到一套文房四宝,吴启老掌柜打算亲自去看看,合适就买下来了。
刚出门没走多远,轿子就被一女人拦下来了,女人生的矮而胖,嗓门很大,张嘴就喊:“吴老爷,您叫了两位姑娘作陪,却只给了一位的钱,这可不合适呀!!!”
这一喊吴启老掌柜可慌了,倒不是因为自己去过青楼,当朝文人去青楼很正常。
人分三六九等,肉分五花三层。这些沦落风月场所的女子也分几个等级,最高等级的名曰:花魁,青楼的招牌,通琴棋,擅书画,懂诗词,会歌赋,姿色卓越,风情万种,能歌善舞,这些都是基本属性。
且卖艺不卖身,客人也不是普通人,通常都是有品味,有背景,有身份的,才子居多;
有些还拥有大批的狂热粉丝,待遇地位完全不输给现在的流量明星,李商隐诗曰:“神女生涯不是梦”,此“神女”即暗指青楼女子。
往下一级名曰:清馆,比起花魁差了点,但也是色艺双绝,通常是卖艺不卖身,再往下的两种也不用多解释,跟现在人理解的差不多。
让吴启老掌柜慌的是这一句:“叫了两位姑娘作陪,却只给了一位的钱”,这可事关名誉,古时把名誉看着比生命还重要的人比比皆是,所谓:“贤士爱名,珍惜羽毛。”何况是老掌柜这样的当地名士。
吴启老掌柜赶紧下轿理论,但哪里能说得清楚?不管你说什么,拦轿的女人就是一口咬定,你就是叫了两位姑娘作陪,只给了一位的钱,而且嗓门是越来越大,引来了不少人看。
吴老长给钱也不是,不给也不是,给了就等于承认了自己白嫖,不给的话,面前女子又不依不饶,左右为难。
正纠缠不清的时候,一位妙龄女子骑马路过,身着淡青劲装袍,头戴翠玉冠,细金抹额,腰悬宝剑,风姿绰约,英姿飒爽,微微看了这边一眼,只见拦桥的女人一指老掌柜说:“钱若不结清,明日我还来。”说罢,转身离去。
吴启老掌柜又看了那骑马女子一眼,大吃一惊,腰间的宝剑竟然是应家传家宝剑:龙渊,虽然说多年未见,可绝对不会认错,应家家主才有资格使用龙渊剑。
老掌柜也没心思去看文房四宝了,派人去查这女子到底是谁,自己在家里等消息。心想刚刚的骑马女子该不会是应家家主应如是吧,又觉得不可能,几年前见过面,应如是是典型的柔柔弱弱、大家闺秀的样子,知规矩懂礼貌,怎么可能骑马挎剑?
手底下人勤快,不多时便查清楚,不错,腰悬龙渊、骑马路过的女子正是玲珑。
不必说,找一个风尘女子来纠缠吴启老掌柜的正是吕老爷的主意。
思前想后老掌柜决定去拜访,之前刁难是因为看不惯玲珑没个姑娘家的样子,现在不管怎么说要先问清楚龙渊剑是怎么回事。
找到玲珑住的客栈,在店小二的带领一下找到住的房间,一敲门出来的是一个矮矮胖胖的员外,就是吕老爷。
吕老爷见到吴启老掌柜到,马上热情的迎接,就像是多年未见的挚友一样:“哎呦,您来啦!早就想拜访您了,可是就怕您没空!一直未敢叨扰。请进请进!您请上座,请上座!!”
“敢问员外是??”吴启老掌柜嘴上问着,心里暗道:我也不认识这人呐,怎么见我跟见了亲爹一样?
“晚生乃是应府大管家吕玲珑之父,自知女儿顽劣,惹得大掌柜不高兴,特来此请罪。”
吕老爷说的看起来句句都是阿谀奉承之词,其实话里有话,我女儿是应府大管家,你是应家一个掌柜,你资历再老,论地位我们比你高;
我这里的说辞是给你道歉,你要是接受了,等于是承认我女儿就是应家大管家;
你要是不接受,是你自己小肚鸡肠,刚才对付你的手段你也知道,想对付你,办法有的是。
吴启老掌柜听明白了,感情那会儿被人冤枉是这孙子干的,可这会儿只能客气:“吕老爷言重了,是老夫疏忽了,未能及时尽地主之宜。”
嘴上这么说,心里还是别扭,毕竟刚刚被人摆了一道。
“丫头,还不进来给吴老先生赔礼?”
吕老爷冲门外一喊,玲珑捧着一个盒子,规规矩矩地进来,打开盒盖,双手奉上说:“听闻老先生才华横溢,侄女敬佩已久,特献上墨宝斋新上的文房四宝一套,聊表寸心。”
“这,这,老夫受之有愧。”吴启老掌柜接过来,放在桌子上,这礼物是送到老掌柜心坎里了。
一手棍子,一手礼物,吴启老掌柜也不好再纠结了玲珑的行为。
至此,事已办成。三人聊了聊应家现状及商铺的情况,最后吕老爷和玲珑恭恭敬敬地把吴启老掌柜送走。
玲珑长舒一口气,对正在喝茶的吕老爷认认真真地说:“谢谢爹。”
“这回知道爹的厉害啦?”吕老爷十分得意。
“是是,您最厉害了!”玲珑承认吕老爷这事儿办的很好,手段不太光明正大,可是管用。
“学会了没?”
“会了,会了。”玲珑一点都不想学,不过很明显,此时不该顶嘴。
“这才对嘛!爹带你去个地方消遣一下。”
“还是不了,我赶着回去看如是姐姐。”
“不急,也不差这一会儿的时间。再说,你还要招些仆人、随从回去。”
“回应府再招吧。”
“应府刚刚死了那么多人,本地人谁敢去?”
“照您这么说,外地人也会怕,还是招不到人。”
“傻丫头,你不告诉他们就可以了。”吕老爷坏笑着说。
“这不是坑人吗?我不干。”
“也没让你去干,你让手底下人去干。”
“爹——!!”玲珑有点急,她发现自己老爹的下限真的有点低。
“没让你去骗人,但也不能什么事都告诉他们。你告诉他们,宅子里死过人,别告诉他们死多少。工钱高一点,到地方他们想要反悔不干了,就一文钱不给他们,愿意干的再把工钱提高一点,他们肯定同意留下来干。”
“我觉得这么做不太好。”
“怎么不好啦?尸体应该被衙门清走了,没人知道里面死了多少人,也没人能知道你说的是不是实话。”
“不是这个原因,我是觉得说谎不好。”
“爹懂了,你想以诚待人,不想说谎。”
“对。”
“那好,爹问你,你看吴启老掌柜是个什么样的人?”
“一个老顽固。”
“说的好,你现在去告诉吴启老掌柜,他是个老顽固吧。”
“啊?”
“啊什么啊?你前面怎么说的?说人家吴启老掌柜才华横溢,说你对人家敬佩已久,这可是实打实的说谎。”
“那怎么能一样呢?”
“怎么就不一样了?对谁说谎也是说谎呀。”
玲珑明白吕老爷说的对,只是她想不明白,为什么人与人之间必须要充满谎言。
她趴在桌子上十分郁闷,吕老爷看她这样就伸手摸摸她头说道:“成年人的世界是有些复杂,很多事情爹娘也没办法教你太多,只能靠你自己去慢慢体会。走吧,别郁闷了,爹带你去散散心。”
“去哪里?”
“到了就知道了。”
到了地方,玲珑就傻眼了。只见一栋三层小楼,装饰得花花绿绿的,里面觥筹交错、莺歌燕舞声不绝于耳。
门口左边一个矮个子男仆,右边一个脸上涂了厚厚一层胭脂水粉的女人在招揽顾客,招牌上写着:聚香楼。
“青楼?!”玲珑扭头问吕老爷。
“青楼。”吕老爷面不改色地回答。
“恶心!无耻!下流!”
“说什么呢?小点声。”
“您怕丢人了,怕丢人您别来这种地方,娘要知道非打断你的狗腿!!”
“嗯——!?”
“不是,是打断您的腿!”
“别胡说八道了,爹带着你学学生意场的相处之道。”
“青楼里做生意?”
“不是做,是谈。走吧,进去你就知道到底是爹下流,还是你自己个儿想的下流。”
走到门口,女人立刻迎了上来,一手揽住吕老爷的手臂在自己胸前轻轻地蹭着,挑逗得吕老爷心里痒痒的,口中嘤嘤责怪着:“哎呦喂!您可是有些日子没有来了,姐妹们都想死您了!难不成是把我们这些个姐妹们忘了?”
看上去她好像跟吕老爷特别熟一样,其实她根本不认识吕老爷,只要是衣着打扮像是有钱人的,她都这么说。
“哪儿能忘啊?最近是太忙了,今天要不是看你站在这儿,我都不过来了。”吕老爷也顺着她的话往下说,又在她脸上轻轻捏了一下。
玲珑听不惯这些客套话,也看不惯他们轻浮的动作,轻咳了一声提醒吕老爷不要太过分。
“我今天还带了一位。”吕老爷一指玲珑。
“哎呦喂,我们这地方您知道,恐怕这不太合适姑娘家来玩儿啊!”
“没事儿,哪儿有花钱的不是啊?”
“您说的对,您今天是去几楼啊?”
“二楼。”
门口的龟公立刻朝里面扯着嗓子吆喝了一声:“二楼贵客两位~~~~!!”
二楼的房间有一个大窗户,通过窗户可以看到舞台上有一名清馆正在起舞,美丽动人的舞姿充分展现出她的婀娜的身材,仿佛翩翩飞舞的蝴蝶,又似随风飘摇的花朵。
薄如蝉翼的贴身舞衣,搭配上轻盈丝锦外衣,使清馆整个人看起来肉隐肉现,然而妙曼的动作却勾不起人的一丝淫邪念头,只会让人感觉到美,由内而外的美。
玲珑一时看呆了,她从舞蹈里动作中感觉一种很熟悉的感觉,一时又说不上是什么。
“你是应家大管家,以后少不了跟人家交流应酬,得学学跟铺子里的掌柜们好好相处,别看他们地位不高,有些事处理不当容易坏事儿。”吕老爷还在旁边絮絮叨叨。
“爹,她跳得是什么舞?”
“哈?嗯,蝶飞花舞。”吕老爷看看舞词牌。
“奇怪了。”
“认真听我说啊!”
“听了。”
“好好跟爹学。”
“知道了,我已经学了。”玲珑敷衍地回答。
“那爹考考你,接下来该怎么办?”
“接下来?招人,然后赶紧回应府看看如是姐姐。”
“……”吕老爷脸上笑容消失了。
“不对吗?”
“你这丫头有点没心没肺呀,你刚来就吃闭门羹,二掌柜可是请你吃了一顿大餐,还派儿子过来听你使唤,你事儿一办好就把人家给忘了?”吕老爷拿起来一块芙蓉糕细细品尝。
“嗯,那不是他应该做的吗?”话一出口,玲珑就觉得不合适了,果然吕老爷狠狠地瞪了她一眼,玲珑慌忙又说:“我错啦,您说的该怎么办?”
“哼,你去让郑伦转告他父亲,你有意让郑伦去应府当仆从。”
“人家儿子也是个书生,说不定还想着考功名呢,会过来当下人?”
“也没说不让他去考功名,想去考以后可以让他考,现在不愿意来可以给他留一个名额,应府现在人都没了,先进来的人自然地位要比后面的人高的多,这点道理二掌柜不会不明白,算是还他个人情。”
“嗯,明白了。”
“玲珑,你也不小了,爹娘没办法帮你一辈子,有些事情需要你自己去解决,做事情要先动脑子。”吕老爷语重心长地说。
“爹,我会学的,可是您也别抱太大希望,这种人情世故的繁琐事,女儿想学也学不来。”
玲珑觉得江湖儿女就该:
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
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
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
纵死侠骨香,不惭世上英。
“是学不来,还是不想学?说起来你怎么想的?”
“一人一剑走江湖,千古情仇酒一壶。”玲珑拔剑来了个起手式,又耍了几个剑花。
“哎呦呦~,你咋不上天了嘞?!这话让你娘知道,保证罚你一辈子不许出门。”
“哼,您就知道在娘面前告我状。”
“玲珑,别怪爹老说你,老大不小了,怎么那么天真呢?”
“我就是觉得人情世故太繁琐。”
“你行走江湖不吃饭?你行走江湖不花钱?你行走江湖不用跟人接触客套?这都是人情世故,江湖不是打打杀杀,本就是人情世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