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的身体每况愈下,我来不及享受我和彭杨的二人世界,就不得不北京老家来回跑了。
出院后的第二天,爷爷开始咳嗽,村里的医生诊断是支气管炎。喉咙里有痰,他仰躺着,咳不出来。爸爸只好每天吸。
邻居劝我爸把姑姑叫回来,爸爸很迟疑。最终妈妈还是决定了,都叫回来吧。
爷爷开始发烧。有时候迷糊有时候清醒。吃东西也很少,并且都是流食。
有一天,爷爷对我说想吃饺子,我让我妈去包。煮熟了喂给他,他却不能咀嚼,也不能吞咽,我又从他嘴里抠出来。将饺子用勺子捣碎成泥,喂到嘴里,抬起他的头,看他艰难地咕咚一声咽进去。
有一天,哥哥对我说:“你把彭杨带回来,让爷爷看一眼吧。”我眼圈发热,知道哥哥的意思。
当天我对我妈说:“我有对象了,是个会计。”我妈欣喜若狂。我说:“我周六带他回来见见爷爷。”我妈不知是喜是忧,点着头流下眼泪。
周五晚上,我见到加班回来的彭杨,对他说:“我爷爷快不行了。你跟我回去看看他。”
他吓了一跳,进而还有一丝兴奋和紧张。觉得这算是见家长了,是标志着我们家对他的接纳。但是,爷爷又是这么一个情况,他不知道自己该持怎样的心情。
周六一早我们坐火车回家,我哥在车站接我们,告诉我俩姑姑都来了,家里很热闹,知道彭杨要来都很高兴。彭杨立刻紧张起来,握我的手的时候,我感觉到他里面都是冰凉的汗。
彭杨受到了全家人的瞩目,连邻居都跑过来看。彭杨一直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姑姑倒水他站起来弓着身子接,妈妈递水果他更是条件反射蹭地站起来,把我哥吓了一跳。小侄儿一直盯着他打量,最后终于忍不住过来问:“你啥时候和我姑姑结婚,我想参加我姑姑的婚礼。”于是大家哄堂大笑。
我妈说:“跟你爷爷说了,你带彭杨过去吧。”
彭杨跟着我去见爷爷。他的床被摇起来一些,身子侧着,手无力的垂在床上。他的脸被擦得很干净,头发刚刚被梳理过,露出洁白的额头。衬衫是新的,领子崭崭的。……爷爷为见彭杨,从一早都在做准备。
彭杨叫爷爷,爷爷矜持地点头,艰难地伸手让他坐下。——这是我家太上皇,派头是十足的。
“家,是哪儿的?”爷爷问。
“辽宁。”彭杨怕爷爷听不清,倾身回答。
“啊,辽金故地啊!”爷爷咕哝着说。
彭杨没听懂,一脸懵地看着我。
“说你是少数民族。”我跟他解释。
“我是汉族,爷爷。”彭杨认真解释。
“父亲做什么工作。”爷爷问。
“我爸爸去世的早,我12岁他去世的。之前是煤矿工人。”
“母亲呢?”爷爷问。
“在给人作保姆。照顾小孩。”彭杨的脑门开始冒汗。
“要孝顺她,一个女人养大你们不容易。”爷爷说,“宋朝以孝治天下。”
彭杨脑门的汗更多了,他看了看我,眼神里是关于宋朝的困惑。
我充满同情地望着他,爷爷充满怜惜地望着他。
我妈解救了彭杨叫他去吃饭。彭杨点头哈腰一脸如释重负地站起来。
我问爷爷:“还行吗?”
爷爷颔首微笑,眼睛里流出泪来。
“佳,爷爷看不到你结婚了!”他说。
“你怎么这么讨厌。”我立刻打他,“你净瞎说,我结婚你要不来,我就不结了。”
爷爷累了,歪在床上,慢慢迷糊过去。
午饭过后,我们坐在一起聊天,正说笑着。我妈突然大喊我爸的名字。
我们全都吓坏了,我大姑立刻冲了出去,接着我们都过去了。爷爷的嘴角流出带血的泡沫,我妈用毛巾擦拭。擦了还出来,擦了还出来。
二姑已经开始哭了,一声一声的叫爸。
院子里人多了,村里的长者都被请了来,一位本家的伯父下令:“穿衣服吧!”
我小侄儿在院子里哭喊着:“我要找太爷爷,我要找太爷爷!”
我哭着出去,抱起我小侄儿,他踢着腿儿不干。彭杨过来接过他,说:“姑父带着你。”
我的眼泪止不住地流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