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田医生

爱情并不美满的人有的是,陈更生他也不必黯然神伤,毕竟像我这样风流倜傥的美男子也曾饱受失恋之苦。有言道,“医者不自医”,我身边的朋友失恋时各个丢了魂似的,我总能想到方法松解他们,然而到了自己这就是过不去。好在时间会治愈一切,这是我从小就明白的道理,但她却说,“这个坎我是一辈子过不去了”。

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有点憔悴,乌黑带青的眼袋和半眯着的眼睛,没半点精气神。“前凸后翘”,微微隆起的小腹和微驼的背。如今我服用西药治疗旧疾,颇有疗效,故很久没再去找过田医生了。

田医生是名退休的女中医,医术高超且富有善心,是更生从前介绍给我的,他说他的胃病就是田医生给他治好的。她的私人诊所就在鸳鸯湖公园两公里开外,平时更生要找到她并不困难。只是她的“济慈养生堂”藏在一座小楼里,所以我第一次去走街串巷难以找到。

刚见面前我单纯的把她当做医生来看,但见面后我便对她印象不太好。第一次见到她时,她戴着一副黑色眼镜,看起来不算年轻也不算老。我的主诉是少眠多梦、腰酸腿软。她边把脉边和我与母亲聊天,孩子上几年级了,属什么的云云。把完脉后,她拿起桌旁的一根笔,在一张便签上写。她问了我的生辰八字,很快的推算了一下,跟个算命先生似的,说,“这孩子啊,很聪明,读书应该很好。但是东西记不牢经常会忘。”

我略感到惊讶,她继续说,“从你的脉象和命格上看,缺金,所以压不住心火,肾水也上不去,因为你先天肾阴亏虚。不能怪孩子哦,他很努力的只是有些时候力不从心。”

我深表赞同,并把身边的母亲数落了一通,“他们总是说我疑病,我就说我本来就有病,他们永远不信。”

“今天就信了,哈哈哈。”她的说话节奏不疾不徐,脸上洋溢着慈爱的笑。

我四处瞧这间所谓的“诊所”,更像是一个私人住所改建的,里面有艾灸理疗室也有办公室和问诊室。柜子上摆着很多药品和保健品。

她还是边和母亲聊天边开方子,她的字洋洋洒洒写的很大气。写毕后把对我的诊断和药方拍照发给我母亲和一位她药房里的同事,说明天早上她会送调配好的中药到你家里。本以为这就算结束了,药钱和诊费也就几百块在中医里算正常,没想到临走前她说我脾胃不好、肾气不足又给拿了好几千块的保健品,母亲也不好推阻便照单全收了。

回家的车上我给陈更生发消息说,“这医生真完蛋,第一次过去就开几千块的保健品给我,明着抢钱呢。”不过我想想如果几千块钱能治好我那么多年的病也算值得。

药没有定期的送到,而我却要急着进学校了,我妈打电话找她,她的声音还是那样的缓慢且怪异,母亲跟她说要开车送我上学了,她回,“平…安。”这时,我觉得她有些伪善。

没想到,田医生还是有两把刷子的,她给我开的药效果不错,晚上起夜不再那么频繁,睡眠质量也得到了改善。中医讲“冬病夏治”,到了三伏天我经常到她那里做艾灸。我换上宽松的衣服躺在艾灸的床上,一两个小时就出了一身汗,温暖舒适。从此我对中医开始有些好感,对田医生的态度也有所转变,我觉得她确实是一个“善良的老孩子”。她有一个光头的老公,姓施,和她一样是绿藤中医药大学毕业的,都是中医,施郎中擅长针灸与推拿,号称“神手”。他有些生活情调,爱喝点小酒,平日常熬牛骨汤给众病友喝。渐渐的,我和田医生算得上朋友了,她跟我说老施他用针灸救过几十个中风偏瘫的患者,我暗自叹服。

1天, 同往常一样,我想赶在上学前去她那问诊,拿点药吃,因为那段日子睡得不太好。她和其他中医相比,有更宽裕的时间和耐心,所以她不仅治身病,也能看出你的心病。那种坐门诊喊下一位的和没有医德乱下虎狼药的庸医我也见过,不可同日而语。她会《易》精通命理学,还多次劝我去改名甚至是改微信名。那天早上我给她发了消息,说我十点钟要去找你,她回我,“那时没空,你们要等半个小时,我丈夫在医院里。”我十点半到了她那,母亲礼貌地问田医生,“您爱人怎么了?”“哦,脑溢血了,在医院里。酒喝多了。”你无法想象她说出这句话时的神情有多么宁静,仿佛一切没有发生过一样。小学二年级,有一节课我完完全全的走神了,我想到了死亡,想到了亲人的死亡和自己的死亡,下课的时候,我哭了。生老病死是人之常情,但面对爱人的“飞来横祸”,田医生处变不惊。忘了说,初次见面的时候田医生对我说她小时候有先天性心脏病才开始自学中医注重养生,所以身体还算健康。她那慢节奏的说话习惯也是为了平和心情——病多数始于心乱。她那天照常给我开了方子,说今天天气不好下周你过来时我给你做“鬼门十三灸”,对睡眠和记忆会有很好的改善。

这时已经是公元2023年年末,“金冠”病毒肆虐,人人自危。铺天盖地的是核酸检测和隔离封城。我本以为她的养生堂也要闭馆了,然而并没有,她带着口罩照常给病人看病。到了我时,她的眼睛笑了。她说,“今天是老施头七。”我心里起了些波澜,“节哀田医生。”“真应了他说的那句话,‘宁当死皇帝,不做活乞丐’,要是做手术也成了植物人没多大意义了,他运气真好,死了,不用管活人的事了,他妈的他就想让我一个人买菜一个人做饭一个人过日子。”我第一次见田医生说粗话,但她的粗话不粗,悲伤不悲。她脸上永远只有两种表情:微微笑和微笑。“本来我们还在商量给孩子留哪里的房子……”世事无常,我心里也闪过一丝悲恸。

“今天可有出太阳耶,阳气很足,可以做针灸效果比较好。”只见田医生拿了一根针和一个便用采血夹,先用酒精给我的耳垂消毒接着用采血夹扎一下,耳垂便流出几滴血来,“不会痛的”,她笑着说。两边的耳垂都放了血,她用手各自挤出十滴血然后用棉花摁住止血。最后一步就十分神奇了,她先在我后脖颈处摸了摸确定清楚穴位,接着消毒,把一根针从风池扎进去,我大叫了一声(我生来怕痛),她说,“有点痛,忍一下。”针在我后脑处滞留了十分钟,在这十分钟里我感到两只手臂上的筋有些酸麻胀痛,田医生笑了笑说,“在走了。”走完后,她把针拔出来问我感受如何,我自然顿时神清气爽。只不过我有点怀疑会不会像正骨那样是短效性的,不曾想这一下子使得我记忆力空前的好,许多前尘往事和诗文歌赋都记得清楚。我对中医多少有一定了解但还是惊叹于田医生的医术。她有时给我扎完针后都不收钱,当然这母亲是不会同意的,她说,“就跟孩子聊聊天而已嘛,不用钱。”

后来再见到她与她聊天,她讲,“我昨天去给他上香,他已经到了那边,好好的了。”我问,“要怎么放下?”她说,“这个坎我是一辈子都过不去了。”看着她背后那面写着“妙手回春”的锦旗,我一时间感到深深的无奈。她带我参观了她的房间,也在养生堂里,房间不大便于聚气,是那种小时候的双层床,床上有只大大的龙猫。

世界上没有任何人能够感同身受,即便是我也无法对田医生或陈更生的境遇感同身受,理解已经很不容易。总之,田医生的针灸使我恢复了记忆,脑子变得清楚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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