招聘现场

     Ｋ市南方人才市场，位于Ｋ市南方路，是外来务工人员求职应聘的地方，每天都有成百上千的各地民工涌到这里，希望求得一份适合自己心意的工作。

     芷玥的车子才从二环的立交桥拐上南方路，似乎就闻到了一股令人生厌的、人群的味道。这里面夹杂着汗臭、脚臭、油头、劣质香水和各种街边小吃的味道。她讨厌这种气味，但这种气味对于她来说又是那么熟悉。。。。。。

     芷玥的工作是人力资源主管，说是主管，其实也就是光杆司令一个，因为她效力的是一个规模不大不小的私营企业，人力资源部不需要太多的员工。但依私营企业的性质，人员的流动性又很频繁，每月的月初或多或少都会有现有人员流失的情况发生，所以几乎每个月，芷玥都会去参加几场不一样的现场招聘会。

   这个月初，同样有几个工人提出了辞职的申请，公司的生产受到严重的影响，为了快些补上车间人员的缺失漏洞，芷玥不得不又一次的来到了南方人才市场。

   远远的就看到人才市场的大门口人头攒动，好不热闹。芷玥找好车位停好车，手拿招聘的相关文件夹和X展架，朝着大门的方向走去。一边走一边想：“上帝呀！保佑我今天能找到几个合适的工人吧，如果运气好的话，再奢望着能为公司找到一个仓库管理员该多好。”哎！说到仓管，这简直就是芷玥心头的一块沉重的石头。公司以前有两个仓管，一个是老板的远房亲戚，主要负责材料的采购、入库，顺便为老板开开车，跑跑腿什么的，可今年新年刚过就提出辞职，要回家娶媳妇儿了。依老板的意思，希望芷玥招一个能接替之前仓管工作的人，说简单一点，就是复制一个仓管！可事情远还没那么简单，在公司，仓管是属于财务部门的，所以财务主管的要求是新仓管要具备财务知识，有相关财务方面的文凭。天！拿仓管的钱，干仓管、司机兼财务的活！再加上现在剩下的另一个仓管小伙小林，性格不好，有些内向，不爱理人，这样的条件和环境导致芷玥三个月内找的7、8个仓管都在不到两天的时间就离开了。这几乎就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对于这件事，芷玥曾一脸崩溃的对老公诉说：“亲爱的老公，怎么办？我上哪去找这个仓管呀？”芷玥的老公曾是部队干部，转业后成为一名普通公务员，在单位当个小处长，工作清闲收入高，对芷玥及女儿疼爱有加。听完妻子的倾诉，老公一脸凝重地说：“老婆，看来只有我去应聘你们公司的仓管才能满足你的一切要求，而且保证不辞职！”说完还抬起手作发誓状。“去你的！”想起这一幕，芷玥脸上浮现出甜蜜的笑容，老公又高又帅，又体贴人，女儿乖巧听话又可爱。而且老公和女儿都是芷玥的粉丝，他们对芷玥的一切决定都无条件支持。“我有一个幸福的家庭！其他的困难都不算什么！加油吧！”

    面带微笑的芷玥还没走进人才市场大门，就有一些街边小店的小老板们凑上来，一脸讨好的吆喝：“老板娘！招人呀？要工人？我给你推荐几个怎样？”“美女！要招什么样的人？跟我说！我帮你找？”“我这里有现成的工人，你要几个？”芷玥一律报以一个阳光般的微笑，踏入了市场的大门。

   人才市场还真就是个市场，跟菜市场似的，四周空空，只有一个硕大的顶棚，在市场的中央和四周打造了一圈小商铺似的隔断，用人单位和应聘者就这样隔在了桌子的两端，因为是政府行为，对于招聘方还是应聘方都是免费的，所以这里人多的像插筷。

     来这里找工作的人，大多是才从农村来到城市的外来务工人员，形形色色。他们年轻的穿得五颜六色，其中不乏许多的假名牌，头发也稀奇古怪，走路大摇大摆，不拘小节。年纪大些的则穿着油腻腻的西装，库管一只高一只低，发黄的手上夹着劣质的香烟，满口黄牙毫不忌讳狰狞得显露着。女人们则羞怯地跟在男人的身后，脚上穿着已经抽丝的丝袜，屁股上裹着超短裙子或是牛仔短裤。他们大多手提大大小小的行李包，有的行色匆匆，有的走走看看，有的则慵懒得随便找地方就开始呼呼大睡。                                                  

    对于从小就生活在大城市的芷玥，虽算不上大富大贵，但从来就顺风顺雨。父母把她当做掌上明珠，结婚后老公又事事都随她让她，生活过得有滋有味。这样的都市白领，平时接触的是ＬＶ、星巴克、住着大房子，开着名牌车，还有些许小资情调。对于来这样的环境，本就是极不情愿的，再加上看到的这些人，闻到的这些味道，一股抵触情绪就油然而生了。

    她找好一个摊位，把公司的Ｘ展架打开放好，再把自己写的招聘简章贴起来，拿出自带的餐巾纸，把桌子、椅子仔仔细细擦了一遍，看到雪白的纸巾瞬间就变成了黑色，她无奈的摇摇头，又在资料中找了一张废纸垫在椅子上，这才小心翼翼地坐了下来。

    百无聊赖，看着来来往往的人，也有过来打听了解的，无非就是问问在车间主要干什么，薪水多少，每天工作几个小时．．．．．．芷玥都耐心的一一解答。有的觉得还可以，就填了简历拿了面试通知书。也有一些人不知为什么走开了。芷玥想：这些人，凭什么还要挑挑拣拣，都山穷水尽到这步田地了，要是换了我，只要有地方要，我一定会毫无怨言地苦干，再苦再累都行，谁让自己没其它本事呢？这是大实话。虽然芷玥从小条件还算可以，但却是一个做事尽心尽责，认真的人，从不耍马虎。以前当老师也是一个骨干教师，因为心有不甘，不愿意按部就班毅然辞职下海，自己做了几年小生意，但终因生意辛苦又没赚大钱而放弃了，现在的这份工作虽是新手但也丝毫没有难住她，也还喜欢，就打算再大干一场，所以即使一万个不愿意来，但只要工作需要她也一样义不容辞。

     这时候，一个面目还算清爽，身体看上去挺硬朗的男人走了过来，他三十多岁的样子，国字脸，浓眉大眼，一看就是个爽快人。芷玥觉得这人看上去还不错，适合在本公司的车间做工人，于是热情地打招呼：“你好！看看我们这儿有没有适合你的岗位？我们包吃包住的。”

    男人看着招聘海报，脸上一脸的傲慢，半饷，他用具有地方特色的不太流畅的普通话问：“就3000的底薪？”“对，每个月加上奖金也不低了，而且还包吃住，你算算这个帐。”“嘿嘿！”男人冷笑一声，很坚决的离开了。

    芷玥重新坐下，没太在意男人的行为，这种情况她经历的多了，已经习惯了。长时间的招聘经历，她发现其实在这里的这些应聘者大致可以分为两种：一种是招聘市场的混混，他们常年混迹于人才市场，无所事事，就像市场的一道狗屁膏药，甩也甩不掉，每个招聘摊位他都要转转看看问问，然后再不以为然的走开，好像在等待哪一天从天上掉下一个大大的馅儿饼。还有一种是确实需要找工作的，他们老实巴交，战战兢兢，生怕哪句话就说错了，很多工作他们不敢问不敢想，觉得自己恐怕会做不好。这种强烈的反差，让招聘的工作很难进行。想招的人招不到，不想要的人却偏偏出现在你的面前。

    “请问这里有人吗？”一个年轻小伙子问。芷玥旁边的摊位是空着的，还可以坐一个招聘单位。“哦，没人，你们坐吧”对方是两个年轻人，小伙子和一个小姑娘。一看小伙子就是一个小老板，一起的女孩是打工的，跟在他后面不敢轻易说话，赶紧把招聘海报贴好了坐下来。小老板二十多岁，身材很魁梧，穿着花衬衫，牛仔裤，坐下后习惯性的翘起二郎腿，从包里取出支烟点上，开始审视市场和市场中的人。                               

   “请问您，什么时候来最合适？是早上还是中午？”小伙子问芷玥。显然，他们是第一次来这里做招聘的。

   “说不准，这里每天每时都有很多人，但要招到合适的人也确实不容易。”

   “我们这个应该容易，就招洗车工，不要文聘不要工作经验，只要能吃苦就行。”

   “那就试试吧。招个工容易，但是否可以干长久就又是一个问题了。”

   “是，是，是，我们就是因为人员流动太过频繁，所以才来的。许多工人，干得好好的，说走就走，屁大点事情就要离开，搞得我们太被动了。”

    “这也是普遍现象，所以才有这样的市场呀，每天用工单位这么多人，找工作的也这么多人，可是一天下来，不定有几个人能找到合适的工作，也没几个单位能找到合适的人。供需的矛盾永远存在，但却永远平衡不了。”

     芷玥的话音刚落，刚才那个身体硬朗的三十多岁的男人又折返回来，他对着芷玥说：“你们那个底薪还可以再高点吗？不能给到3500吗？”芷玥以笑作答，没有理睬，男人悻悻地离开。

     小伙子苦笑着说：“你看看，全是这些莫名其妙的人，张嘴就是要薪水高，也不看看自己有什么能力。刚从菜地里出来就想要底薪3500元收入的工作。哎，真是看也看不懂。”

     芷玥没有回答，因为她的视线被由远而近的一个男人吸引了，但这种吸引不是因为男人的帅气或独特气质，而是因为这个人长得很----古怪。

    男人年龄大概五十左右，身材矮小，身穿一套浅色工装，敞着胸，头上反戴着一顶有檐的帽子，相貌奇丑。脑门高，眼距开，嘴巴大大的咧着，露出杂乱的牙齿。这让芷玥想起童话故事中的癞蛤蟆。“千万别过来！千万不要过来！”芷玥在心中喊道。这么可怕的人，芷玥还真是觉得有点儿害怕。

   可这人完全不顾芷玥的祈祷，径直向他们走了过来。芷玥深吸一口气，哎，准备应战吧！看看怎么打发他。

   怎料这人却没走向她，而是来到了小伙子的摊位面前，他伸手在自己敞开的胸口处来回搓着，边搓边问：“你们招洗车的工人？”

   “是，老师傅，您以前洗过车吗？”

   “洗过！我以前在劳改队就是洗车的！”

  “哦。那您可以了解一下。”

  “1800元一个月？在哪里工作？”

   小伙一一解答，看来条件还蛮符合“癞蛤蟆”的要求。

    “行！那我就去给你干干看看，我现在是真没钱花了。”“癞蛤蟆”脸上带着笑，前排牙齿杂乱地向外飞着。

    “行嘛。那您有身份证吗？给我看看。”

    “身份证？没有。不过我有个派出所开的身份证明。”

    “那不行吧，我们都要看身份证的。您的身份证呢？”

    “丢啦！我一直都是用的这张身份证明。”“癞蛤蟆”边说边从他上衣的内口袋里掏出一张折得黄黄的，折痕有些烂烂的纸张递给了小伙子。

     小伙子接过这张纸，本想打开，可是他犹豫了一秒钟后还是放弃了，他把纸张重新递给“癞蛤蟆”说：“老师傅，还是您自己打开给我看吧，我怕我手重把纸撕坏了。”

      芷玥心里暗暗在笑，小伙子还是蛮圆滑的，要是她，可能接都不会接这张纸。

      “癞蛤蟆”小心翼翼地把纸打开，放到小伙子面前的桌子上，他不紧不慢地说“不要怕，我以前是把我们车间主任推到炼钢炉子里给烧死了，所以被判了无期，在劳改队里就是洗车，后来表现好才放出来的。“

       天！在场的每个人都听得目瞪口呆，没想到这么罪大恶极的事情在他的口中居然可以说得如此轻描淡写。站在自己面前的这个人原来是个杀人狂魔！芷玥已经感觉到自己的嘴张得好大了。

      “哦，那么回事呀，那以后您要是不高兴了把我扔到河里怎么办呀？”小伙子也不紧不慢地问。芷玥开始有些佩服这个小伙子了，年纪不大，遇事倒挺沉着的。

     “你放心，我不会了，当时是实在把我逼急了。你放心吧，不会了。”

      “可你没有身份证我们也不能要你呀。”小伙子开始搪塞了。

      “这就是呀。我到哪儿都用的是这个。”“癞蛤蟆”挥挥桌子上的纸条“你放心，我只杀人，不偷东西，没有其他毛病。”没有其他毛病？这个毛病不知比其他毛病要严重多少倍？芷玥心里哆嗦了一下，传说中的杀人魔现在就站在自己的面前，又恐怖又恶心，她几乎想离开了。

      “老师傅，这样吧，您到当地派出所，告知您的情况，让派出所给您办个临时身份证，有了身份证，我们才敢要您呢，你说呢？”小伙子仍然不动声色。

      “真的！你说的？我很快就办好了。办完是不是来找你？”

       “是，到时候你到这儿来找我就行了。”

        “好！我去办！我再给你介绍几个洗车的熟手，到时带他们一起来。”“癞蛤蟆”说完，兴奋地离开了。走了几步，他不放心地又返了回来“你还是给我个电话号码吧，万一我找不到你可以打电话。”

      “你放心，我们这需要熟练工，我一定会在这里等你的，我天天都在。”

       “哦，那行，那…我走了。”“癞蛤蟆”这才放心地走了。

        看着”癞蛤蟆'一步三回头的走远，小伙子长长出了口气，身子这才重重地靠在椅背上“妈的！真晦气，今天是不是出门时没敬香呀？遇到这么个疯子。”

        “有你的！看你不慌不乱的，还好他找的是你，要不我真不知该怎么办呢？”

        “来这些地方，什么人都可能遇到，你一个女人还是挺危险的，下次申请个男同事和你一块儿来吧。”

         还没等芷玥回答，一个声音由远而近飘到芷玥耳朵里“怎么样？给3500，给3500我现在就跟你走！”只见之前那个魁梧男已经走到了芷玥的面前。

         芷玥有些来气，她对着魁梧男说：“那你说说我凭什么给你3500？你会做什么？”

         “嗨，你别管我会什么，你只管给我一个月3500块，我就跟你走。”

         芷玥是又好气又好笑，可她终究没有笑，板下脸，一本正经地说“你快走吧，我们请不起你。你再到别的地方看看，看看有哪家公司愿意给你3500，别在这捣乱！”

         “3500都不给！你们公司太小气了吧？”

          芷玥此时心情糟透了，她再也不想呆下去，匆匆拿起手袋，收好招工简章和X展架，和旁边小伙子简单告别后离开了市场。耳边还传来魁梧男絮絮叨叨的声音“给3500吧，给3500我真的现在就跟你走。哼，真是小气！”

         远处，她看到了“癞蛤蟆”，“癞蛤蟆”站在另一家用人单位的面前，正在重复他刚才的动作，小心翼翼地伸手从怀里掏出一张脏兮兮的身份证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