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球上有个古老而优秀的民族,每到农历的岁末,便如鸿燕般大批迁徙,千山万水,爬山涉水只为回到那个叫“家”的地方!一家人团团圆圆,欢欢喜喜地过一个叫“春节”的节!
01 冬至过后,春节便拉开了序曲
冬至过后,春节便拉开了序曲。
阳光和煦,便有勤快的人家开始杀年猪了。通常请一个杀猪的师傅,再邀两三个平时走动比较勤的人家的男人来相帮。
把猪从圈里赶出来,猪儿不知道大限将至,兴高采烈地甩着肥臂从圈中踱出,以为可以晒会儿太阳,不期然被几个男人按翻在地,抬到刚挖的土灶边,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一个性命就此完结。
一顿丰盛的杀猪菜以后,主妇们便计划做腊肉香肠,这是春节家家户户必备之物。
把新鲜的猪肉分割成条,仔细抹上粗盐,一条条地码在腌肉坛子里,讲究的人家还放些上好的花椒和切片的生姜一起腌制。
做香肠比较简单,把肉剁成末,按比例放进鸡精、味精、盐、花椒、细细的姜末和大量的粗辣椒粉。这辣椒粉最好是自家刚炒好,放在石臼里细细捣碎的,这香味儿才好。
做这香肠通常两个人,奶奶下料,整理肠衣;妈妈用处理好的棉线把灌好的香肠扎成一节一节,用钉刷扎上一个个小洞眼儿,然后盘在瓷盆里。做这种活计,需要默契,奶奶和妈妈情同母女,一辈子从未吵个嘴。
通常是大人们在家里灌香肠,搭熏棚子,我们这些个小屁孩遵大人命去砍柏树枝,柏树枝有种浓郁的香味儿。会爬树的,爬到树干上面去砍,不会爬树的,用个简易梯子搭在树干上,下面有人扶着。
倘或有扶梯不稳,摔下去磕了牙的,碰了皮的,也不必紧张,乡下孩子皮实。
等屋旁熏棚搭好,奶奶便把腌过七天的肉从坛子里拎出来,放在熏肉架子上,把香肠也放上去,有时候还熏鱼、鸡、鸭、鹅。我便知趣地到市场上卖甘蔗的水果摊边去背些甘蔗皮和桔子皮,放在青柏树枝上。
袅袅浓烟升起,肉啊鱼啊,鸡鸭鹅便云里雾里了。大黄狗爬在旁边睡着,间或睁开眼看看,它在恪守职责,主人不在,它得守好,主人有的吃,它也有份的。
经过两天两夜的烟熏火炙,它们都失却了本来的颜色,被镀上一层深咖的腊色。奶奶便指挥我们把腊肉香肠一串串地挂在阳台上,接受阳光的检阅,也接受路人目光的爱抚。阳台上的腊肉香肠等腊味儿在向路人昭示人家的家底儿。
有待字闺中的女孩儿或已成年的男孩子,父母便特别留心人家阳台上的腊味儿,家底厚与否,人家勤快否,也能看出七八分。
我们最看重的是走街串户的爆米花师傅,只要远远听得“砰”的声响,我们便躁动起来。奶奶也拿出她的旧物什,做米花糖的格子,事先准备的花生碎、核桃仁、黑黑的芝麻,熬成凝脂的猪油、大袋的白砂糖。
爆米花的老头儿在门前的水泥地上支好爆米花的罐子,装进米、麦、玉米,他不紧不慢地摇动把手,看着温度表。我们围在旁边看火馅呼呼响,只听得一声“起”,我们便手捂着耳朵跑开,“砰”的一声后,赶紧回来,抢爆米花吃。
奶奶一脸慈祥地笑:“看你们,八辈儿没吃过了,小心烫着。”
奶奶麻利儿用刷子刷了清油在模子上,爆米花一倒上去,迅速用竹板摸平,撒上花生碎,核桃仁,黑芝麻,白砂糖,再压紧,稍一冷却,便是香甜的米花糖,梦中也想吃的米花糖。
奶奶也做冬瓜糖,甜到腻的冬瓜糖,在童年的岁月里,一直铭刻着那种有着淡淡冬瓜味的甜香。
腊月二十三,过小年。奶奶用小碗盛上清油,再放一根灯草在碗里,点燃灯草,一火如豆,灼灼生辉,奶奶说这是点锅灯,送灶王上天言好事。
农村信奉杀七不杀八,农历27,家家户户杀鸡杀鸭,鸡鸭被小孩子撵得满院儿飞,有老成的鸡鸭,可能翻了黄历,知道有血光之灾,便早早躲出去,天黑透才回来。也有中间经不住诱惑,被主人呼回家,以为有好吃的,结果被抓住,杀了头祭祖!
我们家有个大公鸡,俗称“鸡王”,金光闪闪的羽毛,峨冠大长腿,走起路来铿锵有声。它后宫妻妾成群,儿女无数,每次都是它带头冲出鸡棚,后面千军万马护着,可能它掐指一算,今天是27了,只要过了今天,就天高海阔了。
奶奶在鸡棚口等着它出来,想拿鸡王祭刀,这鸡王一改以前勇作先锋的派头,今儿改为殿后,有不知深浅的,刚露头,便被逮住,奶奶一看,不是鸡王,手一松放了。这公鸡如大赦,飞奔冲进门前庄稼地里去了。
奶奶左等右等不见鸡王出来,离开去拿竹扒子去钩,说时迟那时快,一眨眼的功夫,鸡王冲出鸡棚,逃出生天,一头扎进远远的油菜地里去了。
我们拍手大笑,奶奶也笑:“这畜牲也成了精!”顺手抓了一只呆鹅和一只正在吃得欢的笨鸡。
春节前还有件大事,贴春联。
村里有位老夫子,一手好字,时常见他戴一副老花镜,摇头摆脑地读古书,练书法。他从不出门,如同奶奶嫁妆里没见天日的樟木箱子。春节前,他才会被村民集体想起,各人怀了尊敬上门请他老人家写春联。
他来者不拒,钱多钱少无所谓,仿佛是年终考核般给各家各户写大门春联,厢房对联,猪圈,鸡圈,鸭圈四字联。
贴好四字联,鸡鸭回家一看“噫”,走错门了?不敢进去,天渐黑,终不可能露宿街头吧,鸡王头一低,先走进去,其他鸡鸭鱼贯而进,嗯,是自家的炕,没错儿,叽叽喳喳地交流一通,闭着小小的眼儿睡去。
02 春节的大幕拉开
大年三十中午过年。奶奶和妈妈在厨房里忙了一上午,我只负责烧火。奶奶把腊肉从锅里捞出来,切成一片一片做冷盘。肥肉亮晶晶,瘦肉深紫红,我早捞了一块,放进嘴里。
过年的饭桌上冷盘、热炒、干烧,清炖,满满一桌子。爸爸点烛烧纸钱祭祖,奶奶给祖先倒酒,八仙桌上,八只酒盏,大门打开,请祖宗落坐。
酒过三巡,奶奶把酒杯里的酒倒在纸钱上“酒倒地头红。”
祭祖完毕,我们一家人团团围桌,开始吃肉喝酒,聊天说笑。这一天,小孩们也可喝一二碗奶奶做的桂花米酒。
晚上守岁,我烧火,奶奶用河沙炒花生,炒瓜子。妈妈洗腊肉,一大块放在铁锅里,再加上几段香肠。
灶膛里红红火火,呼呼作响,我说:“奶奶,火在笑。”
“嗯,火在笑,客人到。”奶奶一边炒花生,一边接话,她知道我不会乱说话,通常都让我烧火,如若在平时,我定会在灶里埋上红薯,今天不必,锅里有大块腊肉,大段的香肠,想吃,随时用刀割一段,吃得嘴角流油。
一切准备工作做完,一家就坐在一起聊天磕瓜子,奶奶见我眼皮打架,让我去睡,我不肯,说和大人们一同守岁……
在清晨或远或近的鞭炮声中醒来,守岁通常只是小孩子们的一厢情愿,一会儿就睡去了,手里或许还有半截吃剩的香肠,衣服口袋里装了半袋花生。
翻身起来,新棉衣,新裤子,新鞋儿一身儿新,还有枕头下的压岁钱。蹦跳着跑到灶房,妈妈烧火,奶奶已在下汤圆。
绝不主动去烧火,哪怕灶前很是暖和,我的一身新不能沾了灰,不能蹦个火星烧个洞,最主要的是大年初一如果就干活,一直要从年头做到年尾。大人今天也不差遣小孩干活,也不能骂小孩,倘或惹哭了,流年不利。
爸爸在神龛上点上香烛,奶奶端上汤圆供上,我们小孩子跪成一排给祖宗烧纸钱。
奶奶在旁边念着:“老祖宗,今天是新年的第一天,请老祖宗保佑全家身体健康,万事顺心;养猪如牛,鸡鸭成群!我们好年年敬您们!”
祭祀已毕,一家人团团围桌吃汤圆,有吃到硬币磕了牙,被家人笑话,看撇嘴将哭,大人立马一张压岁钱,眼泪还没盈眶已是开心得意的样子。
早饭后最重大的事儿是拜祖坟。
我们家是大姓,有专门的祖坟墓地。吃过饭,爸爸领着一家大小,拎着香蜡火烛,鞭炮钱纸去给老祖宗拜年。奶奶留守等着本家小辈儿来拜年。
几十户人家排成队,从墓地的第一个坟拜起,一个得高望重的男人插香火点蜡烛,另一个男人在坟头放鞭炮,其他男人带着一家在坟前磕头作揖,经过上百年的演习,这种仪式己进入了血液。
祭拜过祖坟,还要一起到有老人的家中去拜年,几百号人,一路说笑着一家一家拜过去,一般家中通常摆了几张桌子,花生,瓜子,糖果放在盘子里,大家坐下来或站着抓一把瓜子,或几粒糖果吃一会儿,闲话一阵子,闹哄哄告辞去下一家拜年。
奶奶人缘好,我们又是最后一家,除了家中有事儿,拜完年就告辞走了。家中没事儿的,就坐下来,吃着我奶奶准备的花生瓜子冬瓜糖,米花糖,牛轧糖,还有那个棒棒糖。然后打纸牌、斗地主。
中午通常要备好几桌,腊肉,香肠,猪耳朵,鸡鸭鱼肉外加门前新鲜的炒时鲜。奶奶巧手酿就的桂花糯米酒,很香,很甜,很软,但就是年年有精壮的汉子栽在桌子上,由自家婆娘扶着回家,一面道谢,一面耳提面命:“林大娘家酒再好,也不能当水喝啊……”
大年初二开始走亲戚,我通常跟着母亲拎着一把面,一袋糖,一段腊肉,几节香肠从外婆家开始拜年,姨妈,姑妈,姨婆,姑婆家一直拜到正月十五。得了红包若干,手里拎的回赠礼品是只多不少。
奶奶在家坐镇等亲朋好友来访,姐姐妹妹们在家成天斗地主,打K十五,有斗哭了,摔了牌的;有赢了笑掉下巴的。手里有了压岁钱,跑去街上买包自家没有的新时货,或称了毛线,织个时髦帽子戴的。
这是新年,除了吃喝玩乐,大人一般不让小孩们做别的,只要不惹事生非,不打架斗殴,不上房揭瓦,大人们都不计较。
也有乘大家聚在一起,地里又没活儿,爱情已成熟了的,顺便把婚事就办了。
女方、男方在前几天,就把七大姑八大姨接到家中,开始张罗。
正日子前一天,男方到女方家过礼。男方一位德高望重的中年人领着清一色的小伙子。
两人抬着扎着红绸子的一箩米、面、肉;
两人抬着竹笼里的一对大公鸡和麻母鸡,外加装盘的佳肴和好酒;
两人抬着新娘子的出嫁衣裳,后面跟着一群抬着新竹杆的小伙子,在明亮高吭的唢呐声中,踩着舞步,踏着鼓点而来。
一时人声鼎沸,人笑狗叫,大家问好落坐,早有女人端上桂花荷包蛋,来客一人一碗。吹锁呐的吃了这碗荷包蛋,把唢呐吹得响彻云宵。
厨师的蒸笼里香气弥漫,临时砌的土灶里,大锅饭己同时煮了好几锅,临时厨房里水气氤氲。
一声中气十足的“开饭喽”,打牌斗地主的都停了手,跑得汉流夹背的小孩们赶紧抢坐占位,大黄小黑跟着自家的主人,坐在桌旁地下,目光温柔地看着小主人。
先是八个冷菜,接着四个热炒,压轴是四个大菜,蒸酥肉,蒸夹沙肉,蒸砣砣肉,蒸扣肉。主人盛情,客人尽兴,吃肉喝酒。旁边的大黄小黑也吃了个肚儿圆。
乡村的夜很静,新嫁娘的闺房却热闹非凡,奶奶手绕棉线给新娘做脸;有过来人传授为人妻作人妇的经验的;有看新娘子嫁妆的;有看绣花枕头上的花卉图案的;有看新鞋子鞋垫的,这里有很多是奶奶的手艺。奶奶是出了名的巧手,村里有姑娘出嫁,都会请奶奶过去帮忙绣床罩,绣枕布,做新鞋。这是新娘的脸面。
新娘子一会儿笑,一会儿沉默的,想着过了今晚,出了这道门,就是娘家的客人,婆家的外人了。心里有些喜悦,更多的是无法名状的忐忑。
乡下好客,一家有客,大家都当是客,谁家今晚被安排几个客人来睡,事先说好,早就备了新铺新盖,新毛巾。只等客人吃好喝好,接到自己家中,服侍洗脸洗脚安寝。
第二天,新娘家早饭酒宴过,新郎来接亲。新郎新娘拜过天地、祖宗、和女方父母长辈。男方女方媒人领头,新郎新娘跟在后面,一声“起”,几十抬绑扎在新竹杆上的嫁妆一起抬起,在欢快的唢呐声中走出新娘家门。
路旁聚满看热闹的人,“这个新娘子好漂亮!新郎官也标致,倒是天作地设的一对儿。”
“唉呀,这个新娘子家底厚,爹妈给准备了五十八抬嫁妆,男家新房小的还摆不下呢!”
“伴嫁女儿个个都长得好,快去打听是谁家的,你家老二可以讲媳妇了。”
“嗯,是好看,我去找蒋媒婆去作媒,如果有缘份,明年我也想做婆婆吃个伸手饭了。”
时光走过岁月,过一个春节就长大一岁,年年岁岁,岁岁年年,从呱呱坠地的婴儿,几个春节已是豆蔻年华;几个春节已是涂脂抹粉的新嫁娘;再一个春节就左手一只鸡,右手一只鸭,背上一个胖娃娃的美少妇;再再几十个春节后就成了青丝变白发的老奶奶。
今年的春节金鸡已然交好了答卷,而太平犬己到门口来送佳音了,请快快开门纳福!
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