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节是年前年后的一道分水岭,呈现出的是截然不同的景观。年前是为了迎接春节的到来做准备,而且越临近春节越忙,忙得整天不得闲,忙得人仰马翻,不亚于一场大战;年后是享受春节,是另一番忙碌,忙着吃和玩,不亚于大战胜利后的一场狂欢。
当日历被翻到腊月那一页时,春节就提上了日程。看着它在不远处招手,人们心里不由得感叹:“哎呀,又要过年了,得做准备了!”想归想,但并不着急,毕竟距春节还有一个月呢,来得及,慌什么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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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是腊八粥喝过了,一切也还是慢条斯理地进行,为春节而做的准备其实并没有做多少。直至小年临近的时候,才开始紧张起来。哎呀,快过小年了,得快点准备了啊!
小年之前务必完成“扫尘”。我们当地叫“扫屋”,通俗讲就是过年前要先把家里的卫生打扫一下。
“扫屋”要挑一个天气相对暖和些的日子。这一天天空晴朗,有阳光,风也不大,天气不太冷。你看吧!在农村的院子里,横七竖八地摆满了从屋里拿或搬出来的东西:小件的家具、被褥、锅碗瓢盆……乱七八糟地摆满了院子,屋子里几乎清空了。不能搬出来的东西和锅灶就拿塑料布盖着,以免落上灰尘。
扫屋的时候,家里的小孩子最高兴,在院子里的东西中间跑过来钻过去,爬上爬下,任凭大人呵斥,玩疯了。冷根本不怕,即使磕着碰着他(她)也毫不在乎,疼的话掉几滴眼泪很快就好了。
很多个春节前扫屋的时候,父亲都是把一把干净的扫地笤帚绑在木棍上,以便于扫除高处的灰尘。他戴着一顶前面有檐的蓝布帽,穿着他干活常穿的一套衣服,仰着头,挥动着手里绑扫地笤帚的木棍,扫着灰尘,掠掉蛛网。母亲则是拿着一把鸡毛掸子掸去低处的灰尘和蛛网。屋里灰蒙蒙的,射进室内的太阳光线中有很多灰尘在疯狂地跳舞。扫完了,父亲还把污损的墙面重新粉刷一下。
扫屋要一天时间才能忙完。傍晚时,拿或搬到院子里的东西又重新在室内归位,该扔的都扔掉了,该整理的都整理了,该摆放整齐的都摆放整齐了,墙壁雪白,屋子里变得清爽干净。扫屋算是打的第一场仗,经过阖家大小的一天忙碌,终于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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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春节所做的准备也很快上紧了发条:计划买的年货得抓紧快买了,该洗的得瞅空快洗,该换新的得赶紧去买新的换上,新衣新鞋没有买或买全的也得快点去城里或集市上逛逛置办了。这样一想不禁有些发慌,要干的事太多了,不知该忙哪一头,一时间有点儿头大。
在我们当地,腊月二十三小年叫“辞灶”,要祭灶王爷,送灶王爷上天庭。这一天买糖瓜祭糖瓜的习俗早就淡化了,必须吃饺子。
也会买大糖,但不是供奉着给灶王爷吃的。小时候母亲常给我和弟弟买我们当地的特产“大糖”吃,那是论个买的。后来母亲还买过别的地方特产的一种长条大糖。
小年一过,为春节所做的准备就进入白热化的状态了。在农村首先是各家都要做饽饽:“卡”点心,做大饽饽、枣饽饽、茧饽饽、赘锅鱼、圣虫……家里的妇女要连做五六天饽饽。做饽饽的面讲究要硬,有嚼劲,吃起来好吃。
往年母亲做饽饽的时候,每天晚上都要揉一大黑瓦盆的面,放在热炕头上盖好了醒发。第二天午饭后就开始做饽饽,我帮着她揉面。因为面硬,揉起来很费劲,右手揉得疼,我忍不住地抱怨。
母亲做得很仔细,不仅对自己要求很高,对我揉面的要求也高。她常常说起一家子(同一宗族)中已经过世的我叫她四奶奶的一位和蔼慈祥的又矮又胖的老太太,说她揉的做饽饽的面那才叫硬呢,揉时啪啪一声响。
饽饽做好了放在热炕头上再醒发一下,就可以上锅蒸了。傍晚时,热气腾腾雪白的饽饽就可以出锅了。待凉透后,点心用筷子的细头点一个红点,其他饽饽可以点涂各种颜色,也可以用小戳子盖上图案,总之做出的饽饽白白的表面很光滑,又好看又好吃,一股甜甜的麦香。过了大年初一走亲戚时送给城里的亲戚,他们尤其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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妇女们在做饽饽的同时,要泡好绿豆喊着家中的男人再去村里的石臼里研磨好做绿豆丸子(可以蒸出来吃也可以炸出来吃),还要四处买年货,家中要洗的衣服分批洗,要换新的床上用品要赶紧买了,要带着年幼的孩子去澡堂洗澡,当家的妇女更是每天打算安排好一切的家务活……
男人们也不闲着:收拾打扫干净院子,把垃圾清除出去;买对联,年前两三天打好面浆贴对联;买鞭炮(买给孩子玩的小鞭和“滴答金”,买威力较大的二踢脚);买一个大猪头,回家先用烧热的铁钩子烫掉没处理干净的毛,还要在大锅里炖出来;买猪蹄子或猪皮炖了做冻……
大人们忙得不可开交,只有孩子们最轻松快乐,在村里的大街上疯跑疯玩,男孩子已经等不到大年初一就举着一支香放小鞭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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饽饽做完后,就要炸鱼和做水汆丸子了,有的人家还炸面鱼,我家是多年没有炸了。从我上初中开始,腊月二十九这天,我就站在煤气灶前,拿着筷子,把一块块腌制好的鲅鱼或刀鱼蘸着鸡蛋液,小心地放进翻滚着的热油里去,耐心地等着它们被炸得金黄酥脆。要忙活一上午,烤得脸都发热。
鲅鱼和刀鱼都要炸一盆,以备亲戚来或自己家吃的时候方便。鲅鱼要回锅做一下,放上葱姜五香面酱油醋料酒,加上水炖,出锅时加点切好的韭菜就很鲜美。炸好的刀鱼只需盛在碟子里,上锅里熥一下,热了就可以吃。
水汆猪肉丸子也要做一盆。吃的话连汤带丸子倒进锅里热热,出锅加上香菜视觉上很美,吃起来也不油腻。
做好的饽饽被母亲放在小缸里保存,炸好的鱼和水汆丸子一盆盆地端在一间没有烟火的放食物的屋子里保存,那间屋子里凉森森的,很快水汆丸子的盆里表面就凝结了一层白油脂。做好的圣虫要放到装粮食的瓮盖上或者放到大缸里图个吉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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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三十这一天最忙乱。不到年三十东西是买不完的,活也是干不完的。在我们这里,年夜饭不是晚上吃的,而是中午吃的。一早起来早饭草草吃完就忙碌。早饭后父亲照例去村里的坟地去一趟上坟。母亲在家准备中午的饭菜,后来我长大了也加入成了主力军。母亲通常在大锅里捞好一锅大米干饭,我负责做菜。
中午吃饭前每家都要先请“茔”供奉祖先。父亲把“茔”挂出来,把观音像、财神像摆出来,拿出香炉装上细沙子插上香,拿出买的金色的蜡烛座插上香烛,摆上三双筷子和几根桃树枝,把供品摆上。然后父亲在一个破脸盆里烧一小叠黄烧纸,点燃香,他虔诚地磕完头后,一家人就可以坐在一起吃丰盛的午饭了。我和弟弟小时候也饶有兴致地学着磕头。
午饭后要剁白菜,剁肉,拌好馅,揉好面,包出初一早晨吃的饺子。记忆里母亲一直在催着我们快点。待到傍晚时分包出饺子,一个个饺子排着队在盖垫上摆好时,母亲才算是松了一口气。我家的惯例是饺子要包八个栗子,八个红枣,八个五角的硬币。父亲还要把邻村一个光棍送的“经盘”放在饺子上,再放上两三根桃树枝压着。
把中午的剩饭热热吃完后,全家人洗洗脚,洗洗头,就等待着看春节联欢晚会了。八点春节联欢晚会开始的时候,母亲往往还在忙活着,还要找出新衣服和新床单。她只是坐在热炕头上看一会儿春节联欢晚会,很快累得就蜷缩着睡熟了。
父亲还有一件事要干,就是除夕夜(五更黑夜)天亮前在院子里竖着放两块砖,在中间烧一些烧纸,叫“发纸”,供奉天神和地神。父亲说爷爷在世时还要把一个大饽饽放在里面烧,被烧纸都烧黑了。家家院子里都这样,有的人家还要摆一些供品,比如父亲说村里一户人家就摆了五个大饽饽。现在的农村依旧保留着这个习俗。
他说以前年三十傍晚要拿着一个小灯笼,托着一个方木盘出家门迎接“老的老妈”(过世的祖先们)回家过年。这个习俗现在早就没有了。
12点的时候,有的人家就下饺子吃了,吃完放鞭炮,然后钻进被窝睡到早晨六七点钟起来,再在村里转着拜年。12点的时候,只听到室外沉沉的寒冷冬夜里鞭炮声突然炸响了天空,此起彼伏,越来越密集。迷迷糊糊好容易睡着了。到了清晨又是鞭炮齐鸣,天地之间响成一片,整个世界都被炸响,像一声声春雷。春节终于在人们的期待中达到了最高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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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年初一人们算是真正清闲下来了:大人们就是在村里转着拜年,坐一起吃着瓜子花生和糖,喝着茶,吸着烟,闲聊;孩子们去同一宗族的人家拜年收压岁钱,在大街上玩。人人满面喜色,处处欢声笑语。年前昏天黑地的忙碌终于彻底偃旗息鼓了。大年初一这天家家户户红对联红福字,门口或院里一堆红鞭炮纸屑,零星的鞭炮声不时在远远近近响起。世界显得出奇地安静,路上的车都少了许多。
在正月初八开工前,是真正的岁月静好。初二拜姑姑,初三回娘家(拜姥姥),总之主要就是走亲戚。有的亲戚一年就见这么一次面,更得好好唠唠。也不是不忙,是另一番一年到头难得的轻松休闲式忙碌,忙着走亲戚拜年,忙着吃,忙着玩,忙着逛。
以前农村的人是整天忙着看踩高跷的,难得看一回舞龙舞狮和跑旱船的。现在很多人出去旅游,逛商场,看电影。除了大商场和大超市,街上的商铺都关着门,贴着红福字,有的还贴着对联。年前川流不息的马路车辆少了好多,显得空旷辽远。天空湛蓝,阳光明亮,世界一派祥和。
有的商铺初六就开门营业,有的小贩也是初五六就赶集做生意了。待到初八,该上班的上班,该干活的干活,该开门做生意的做生意,但并不紧张,心还游离在欢度春节的浓厚气氛中。
很快正月十五元宵节来到,又得吃元宵放烟花了,是春节后的小高潮,也算是春节的收尾。元宵节一过,一切都恢复正常,四季轮回中人们又开始了忙忙碌碌的一年,又开始了对来年春节的期待。一年又一年,就是这么随着鞭炮声、绽放的璀璨烟花在短暂的辉煌后远去消逝。
年前的忙年让人们累并快乐着,这一切忙碌都在大年初一戛然而止。一年当中难得真正的清闲日子,屈指算来,不过就是年后那么几天。一场大战之后,硝烟散尽,一场短暂而弥足珍贵的狂欢接踵而至。一切都是那么幸福美好,只管尽情享受就是,年前的忙碌是值得的。
年后,尤其立春节气过了,闲情逸致的你让自己真正静下来,脚步慢下来,饶有兴致地欣赏着街道边悬挂的红灯笼,看它们在寒风中飘摇,内心满是幸福喜悦!空气清冷,阳光明亮,空旷的马路一直绵延向远处,一群麻雀清脆地鸣叫着飞过蓝天,留下美丽的剪影,飘拂的柳枝告诉你春天已经在来的路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