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我是在蜜罐里长大的,所以养成了现在没心没肺不惜福的秉性。
上世纪八十年代,物质匮乏。但家里有两个白玉釉彩大肚搪瓷罐,大概一尺高。母亲说,是小时候给我存水果的。
幼稚园手册上的黑白登记照:柔软的小黄毛贴在脑门,臃肿的深绿色毛衣,缩着脖子怯怯看着镜头,惨白的小脸忧心忡忡。
我是个记事晚的孩子,五岁前的记忆都是零星片段。爱哭、怯懦、体弱、娇气,这是亲朋好友对那时的我的一致评价。
第一本看图识字书,塑料的,封皮是只大母猴搂着小猴子,多温馨可爱的母子画面——结果成了我儿时噩梦。
夜晚我不睡,闹腾,哭个不停的时候,奶奶就吓唬我:娇娇莫哭,不然黑猫猫过来把你抓走。那本书的封皮就成了黑猫猫存在的证据,怀里的小猴子自然成了不听话被抓走的小孩。
这场儿时噩梦延续了好多年,每晚清醒异常的我,屏息留神夜里的动静,一动也不敢动,一直到眼皮打架睡眠来袭。那本深桃红色封皮的书,直到我小学五六年级还见来着,质量真好,压根没损坏。
由于年龄不够,我在幼稚园大班呆了3年才读上一年级。
幼稚园教会了我许多美德。我们每个人有自己喝水的小瓷杯,挂在矮矮挂钩上,每天饭前便后洗手,每天乖乖名字后面就会有小红花——记忆中我的小红花总是排到拐弯。
跷跷板、滑梯是常规的活动,难得的是有钢琴。马老师弹琴,我们唱歌或者跳舞或者做游戏,真是欢乐的日子。
游戏。老师算好人数,每两个同学双手搭着凑一个兔窝,围成大大的圆圈站着。剩下的同学把指头贴在耳边学兔子,一直蹦蹦跳跳,钢琴曲停了,兔子们得尽快回到兔窝。
丢人的是,最后就剩我一个在大圈内着急忙慌。
老师也急了,算错人数了?咋就缺个窝呢?
海燕老远喊:这边,这边。得,兔窝召唤兔子了。
遇到节假日,还会发点心和糖果。我总是把它们带回去给爷爷奶奶,因为他们是长辈。
学校门口有蛋糕房,用鸡蛋现做的那种,四周缠绕一圈纸,特实在的鸡蛋糕,颜色通常是黄中带点黑,毕竟那个时候的烘焙手艺与工具不如现在。但我极爱吃。
每天,我爸骑着自行车送我到学校,每天必定在蛋糕房给我买一个鸡蛋糕。某次他一高兴,给我买了两个,那时候的高兴现在仍然记忆犹新。
小时候身体弱,总生病,父母疼惜多,但他们特烦我纠结的性格。
每次我爹送我去幼稚园后,我都让他主动找到马老师,并告之老师:是他们大人非得要送我的,不是我要求的。因为老师鼓励孩子们结伴走到学校。
虚伪的小孩。次数多了,我爹烦了,有次不理我,推车就回,我就哭着一路跟着跑回家了——逃学了。
前些年,我爹回忆起这事还无语得要命,你想啊,一男青年每天没事非得当着小丫头的面,和年轻的女老师说:我们非得送女儿过来,不是她要送的——确实太奇怪了。
每天上学出门前,妈妈会在我的书包里装上各种零食。有次是大苹果。课后,我发现包包里的苹果不见了,于是特事地报告给了马老师。
老师很生气,从小偷针,长大偷金。于是全班严查,发现在王刚同学的包里(物质匮乏的年代,不是每个家庭都能吃上苹果的)。
其实这事吧,我压根不记得。那是已经大学了,回家遇见一位叔叔,他自我介绍:我就是小时候偷你苹果的王刚他爸。我只能不好意思地呵呵而笑。
小时候我的表现绝对不会让父母特别自豪,我妈每次说起我妹小时候,那个得意劲:幼儿园都能背几百首唐诗了。每天晚饭后,老妈读,她跟着重复,没几遍就记住了。我绝对没这能力。
关于学习,我一向慢;优点是学啥就是啥,贵在扎实。对幼儿园学习abc、虫鸟鱼之类的没啥概念,印象最深的是“画牛”。
期末测试,第一大题根据拼音写汉字,画图像——现在想来坑爹啊——3,4岁的娃去画马画牛画羊,还得把它们画得区分开来——一天美术都没给上过的娃啊。
老师也觉得不妥,“你们拿出课本蒙着画吧”。我很佩服自己,蒙着画得牛几乎和书上一样,连脖子上的褶子,蹄子细节都画出来了,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啊。
老师看得不住点头,我轻飘飘起来——等再凝神,才发现,那头牛被我画在了汉字羊的上面!!!
现在的我当然知道牵个箭头指过去了,可是3,4岁的智商没有如此变通啊,于是用橡皮擦掉了那头让我引以为傲的牛。
最后语文考了98分,就是因为牛和羊画反了,被擦掉了。
从小的我喜欢随众,喜欢隐藏在人群里,喜欢默默无闻。
孩子群体也是一个小社会,因为比班里的同学小一岁,经常某天领头的孩子突然宣布,让大家都不和我玩了。
被孤立的我,有时候自己默默地玩,反正我也不喜欢和他们玩。有时候,我会讨好地把自己的东西送给小领导。
于是,经常早上正常上学的家当,下午回家只有空空的书包,我妈特头疼。你说纸笔还能添置,那课本呢?
某天,一女生告诉大家:我叔叔是当兵的,让他用枪打你们。
于是,我送完了纸笔后,讨好说:让你叔叔不要打我啊。
次数多了,爹妈揍我了多次,该丢的仍然丢,最后通过老师介入才发现这些小插曲。那些同学是不是被请了家长,我不得而知。
其实,我也有错,从小做事懦弱,只懂得逃避。
小时候的我容易轻信。小姑逗我:石头埋在土里,天天浇水,能长出橡皮擦呢。于是,我在家门口埋了一颗石头,天天浇水,最后浇到我彻底忘掉了这事。傻人大概有傻福,小学一年级,我真在路边捡到了一块还没拆开塑料封膜的香香的橡皮擦。
这就是幼稚园的我,乖巧、善良、认真、懂事,却又怯懦、体弱、固执。人生,其实有很多重要阶段。奇怪的是,幼稚园那个小小的我,一直都在我脑海中,乌溜溜的圆眼珠、怯懦胆小的目光、柔和的头发贴在脑门。那似乎是别人,不是我,好像我得替她写点什么,才叫圆满。
送给那时年轻的父母、爷爷奶奶、慈爱敬业的马老师,还有若干陪我长大的幼稚园小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