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老师：
总觉得有些话想给您说，不知您是在济宁还是在上海?土豆好吗?请代我向他问声好，也不知那年暑假见他时是否给过他《孔子：我不是圣人》这本书?这本书是为儿童讲述孔子的一些小故事，如果没给他，请告诉我地址我快递给他。
想想，于娟离开我们转眼就七年零八个月了。您的思念，您的孤独，您的守望，还有您作为一个母亲的无法忘却的伤痛，都是我们无法全部理解也无法代替您的。我只是想对您说，我们——曾经为挪威的森林出过点力并使自己的灵魂得到净化的树友们——都是您的亲人。想想您有这么多挂念您、爱您、相信您的亲人，您该会让心上多一些温暖的吧?
在美国的半年里，我有好几次想起过您。他们那里有着连绵的森林，无不显豁着原生态的美好，但是我总觉得不如咱们的挪威的森林好，因为中国的这片挪威的森林，是从无到有，棵棵都系着我们共同的心愿(包括于娟的心愿)，棵棵都有您的影子。还记得那回您站在在曲阜栽下的第一棵黄连木树下的情形，那顶棉布的帽子，被风吹拂着的染了些霜色的头发，还有您眼睛里映着阳光的泪花，是那样的让我铭刻在心。那一刻，也许您想到了自己的女儿，我们半围着您，仿佛我们大家就是一片黄连木的树林，还有于娟，手拉着手，与您在一起。
你不善言辞，更不会张扬，只是做，一点点地做，用心去做。一棵一棵，一天一天，百千万的黄连木，在您的坚持下，栽下，成活，长大;一个一个，一年一年，百千万的种树者，在您的感召下，聚集，实干。您与您的女婿，将自己不多的钱，几乎都用在了植树上。一片片的黄连木作证，在您的心上，从来没有过为自己谋一分钱利益的打算。为了让已去的女儿安然，为自己从苦难中挣扎了又挣扎、终于悟道的生命，更为了这片无言的土地，您以瘦弱的身体，从城市沉潜到偏僻的山村，怀揣着女儿的一个梦想，铺下身子，一年又一年，终于做成了这件大事。做成了，您却从不张扬自己，继续思谋着更大的发展。您从来也不把这些树当成自己的，您早已看清楚了生命的归宿，您是要将这些树木留给这片土地与再也与您无关的后人。
朴素，是您的服饰装扮，更是您的内心。您的心里没有那些花花肠子与弯弯绕，您只是以诚待人，以诚做事。在这样言利言名、没有三分利谁起早五更的潮流里，您肯定会受到误解，甚至受到强势者的欺负。但是您会将委屈一个人咽下，依然不改初衷地去做，做这件仰不愧天、俯不怍人的事情。这种时候，柔弱的您又是那样的强大，因为您不为任何东西所动摇，只是埋下身子去做。人在做，天在看，那些无穷无尽地生长起来的黄连木们，与您一样朴实而又美丽地与您站在一起，温暖这个世态炎凉的人间。
我常见到您的腕上有串佛珠，听文峰女士讲您有些信佛了。苏老师，我老早就觉得您的身上有着浓浓的佛意，连信佛您都是朴朴实实，没有一点花里胡哨，就是守住了慈悲与善良。当然也有信任与依靠，让孤独的生命有所慰藉、能够倾诉。善有小善与大善，怀了一己的目的去行善是小善，没有了一己功利目的善才是大善。在那样有些荒蛮的山里，您竟越来越有了一种大欢喜，看到了山的走势与内藏的美好，感到了树的生长与变化的奇迹，甚至一声鸡啼与犬吠、一朵花的开与一颗果的结成，都能与您的喜悦连成一片。您的平和，您的谦逊，您的自在，您的对人的尊重与对一草一木的关怀，其实起始与落脚，都在一个爱字上。这种爱，还不完全是天然的。当然得益于您的心宅仁厚，但是在后天的炼狱里煎熬过，您不仅不憎恶这个让您过早地失去爱女的世界，反而一点点让爱厚重起来博大起来，滚雪球般愈发地不可遏止。当然，也有您生命的需要，往深处想想，也许您能够走出失去爱女的灾难与痛苦，就是得到了这种大善与大爱的回护与滋养。
我们也许比您多读了一点书，比如我在一个读书群里读了周保松的《自由人的平等政治》、徐贲《明亮的对话》、王明珂《反思史学与史学反思》等等，这些都是好书，也有着重要的收获。好似可以指点江山了，但也会常常地反思自己，比如我可能比您多了些“逻辑”与“概念”，但是关于一些人生的大问题，比如善良与美好，比如谦逊与尊重，比如朴素与真诚，比如人的味道——却不如您做得好，我往往将这些放在嘴皮子上甚至写在文字里，而您却一点点地做出来。我从这个群里出来了，想更加自由地读些书，包括您这部人生之书。出来之前，我曾在群里说过一句话：苏老师比我们这些读书人都干净。读书不仅是懂道理，还要学会做人才好：不仅要以敬畏之心对待一本本或厚或薄的书，理解、交流与吸收，更要以敬畏之心对待一个个活生生的人，体贴、对话与学习。
夜又往深处走了，您给我的两棵黄连木树苗就在我阳台前生长着，已经有点少年的气象了。常常地看着它们并肩地成长，心里就会有一份踏实感与未来感，知道生命的意义在于成长。您让成千上万的黄连木成长起来，那就让我们不去管什么年过六十，共同相约一起与它们共同成长可好?不知您什么时间从上海回来，等您回来时，我约上马涛老师、何文峰、郭伟，还有您的学生于燕，噢对了，还有冯志敏、孟强与赵作川，一起去看您。平时见面这些话倒说不出口，就在电脑上打出来给您吧。
保重!问您的女婿好!
木生致敬!
2018、12、14日晚二十三时四十分于方圆垦荒斋
作者简介：
李木生，山东省散文学会副会长，中国孔子基金会讲师团成员。写过300万字的散文与300多首诗，所写散文百余篇次入选各种选本，曾获冰心散文奖，首届郭沫若散文随笔奖，首届泰山文艺奖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