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那日从刘杞家离开,没过多久,便听得他向大中正荐举了我,我在主簿的位子上坐了年余,便被征召出任汝州录事参军一职,可谓是一飞冲天。我知道其中必有刘使君为我奔走的缘故,而究其源头,又是郭先生的遗泽。
新安王得知此事,只是笑了笑,轻描淡写地说了句“子衡如此才俊,难怪得了吾弟青眼”,贺我升迁,便设宴为我饯行——录事是州刺史的属官,我得去汝州了。
临行前我给琬如留了封信,细述情由,请小喜代为转交,等了半晌,小喜悄悄送回一张纸笺,隽秀的小字写着:“如今暂别,以图后会,君当努力,妾自安心。”
将职务交割完毕,我雇了工匠,带齐墓碑棺椁,去寻当年遇见郭先生的荒村,为他择地迁葬。寻到时,我欣慰地发现村子又有了人烟,十几户人家当初为避战乱藏进深山,如今国家安定了,便渐渐搬回来,毕竟故土难离。
我在村边看中一块背山面水的吉地,迁了郭先生的遗骨,在他坟前祝祷一番,又雇村民代为照料坟茔,便离开了。
去汝州城的路上,我顺便去探望舅舅,数年不见,舅舅舅母精神都还健旺,身体却不如以前,几位表兄分别成家立业,各有所为,舅舅舅母便愁起我的婚姻大事来,一个埋怨我不该离家那么远,说亲都难,一个感叹自己今非昔比,不能荫佑外甥。
以前离得远,虽我们书信往来时也提及此事,却不如当面说得生动真切。我见他们实在担忧,只得说道,已看好了一家官宦人家之女,然而齐大非偶,我现在位卑职小,只有努力上进,才能登门提亲。至于是谁家女儿,涉及闺誉,不敢轻言。舅舅舅母大为惊喜,连声道好,这才勉强放下心来。
别过他们,我径往汝州赴任,汝州刺史并无军权,录事参军一职仍是文职,掌管官署文簿,举善弹恶,倒与郭先生曾任的门下省给事郎有些相似。
我初到任时,便暗暗决心不会重蹈他的覆辙,只将本职之事做好,其他一概不理,却阴错阳差被刺史郑循认为“安分守常”,再加上刘使君的荐举,我又是郑氏旁支的外甥,他便对我信任有加——郑循当然出身荥阳郑氏,才坐得住一州刺史的位子。
郑刺史性子洒脱放诞,才过不惑之年,自称“不堪案牍繁累,只爱诗酒风流”,常常把繁杂事务都推给别驾李宏与我两个,自己却携美婢娇童,每日纵情饮乐,我屡屡劝说无用,便不再多言,只将他吩咐的事一一做好便了,谁料他见我还算能干,分派的差事越发的多,只道“能者多劳”。
刺史府的属官由刺史任命,短短一个春秋,在郑刺史照拂下,我升任治中从事,别的不说,年俸十倍于前,终于不用喝淡茶了。而且治中从事主管各部文书,却不用事必躬亲,因此多了许多空闲。官舍无聊,有些同僚聚会相邀,我便无可无不可,渐渐应酬起来,排遣寂寞。
这日休沐,春和景明,官舍檐下一对燕子呢喃,互相梳理羽毛,我在屋中闷坐,见到它们恩爱亲昵,不由得想起琬如,她这时在做什么呢,会不会也在想着我?我来汝州已近一年,她可还好吗?
正出神间,听得官舍的仆人来禀,说刺史备了船去汝河游春,请我同去,我只得装束整齐前往,心中暗想:“近日春耕,各处都忙乱,他倒有雅兴游河。”
汝河河道宽阔,两岸青草茸茸,正是三月桃花水,浪平水净,波光粼粼,确是一派闲适景象。船上丝竹之声悦耳,我进舱先去拜见郑刺史,只见他斜卧榻上,左手持杯,右手击节,不时朗声大笑,倚红偎翠好不快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