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敲键盘前,我缓缓拉开了教室的窗帘,妄想让晚霞肆无忌惮地跑进来,一如儿时那般。
人类的想象力总是丰富得让人咋舌,因为此时此刻眼前除了望不到顶的高楼,全是一片灰白。
是的,我再也没见过那残阳如血,天地一色的夕阳了。好几年没回老家了,快十年未得每一个毛孔尽情舒张的自由了。
在老家,野孩子的自由得益于顶天立地的父亲。
此生,我只唤一人为父亲,唯你而已。
也许,在现实社会摸爬滚打已五载的打工人,不该堂而皇之再谈论“苟利儿女生以死, 岂因祸福避趋之“凛然之辞,但破碎的碗再难如初却是不变的情理。曾以为对父亲的爱会伤及他人,却不知小丑竟是自己。我见过他愁眉难展,我听闻他目光里隐匿千言万语,即将远行的大巴车上甚至传来他话语里的第一次肯定。我难以自处,相信他也是吧。所以,沉默会是我们最好的结局。以上,我想打包一番,埋在土里。
而你,是护荫我茁壮成长的父亲,我想竭尽全力,为你撑起一片蓝。
感念你强有力的臂膀,那是我童年时最大的骄傲。乡里乡亲,一提及父亲,总是和“拼命”二字脱不了干系。是啊,父亲从来不知道停歇。他是一名养护工人,总是背着厚重的农药或机械,在炎炎烈日下劳作。我从来不见父亲偷懒,总是一丝不苟,更是毫无怨言。也许有人会说,这姑且是敬业罢了,何来拼命之说?
其实,这只是父亲一天里三分之一的工作量。父亲下班后,咕噜咕噜喝上一大杯茶叶水,便开始劈柴或打铁了。劈柴是为了厨房生火,打铁是为了冶炼尖头的大铁棍,好为别人家做一些粗重的活,换些零花钱给儿女。父亲晚餐后,如果有些疲累,会先去床上眯一小会,如果觉得身体精力还算充沛,便忙着给自己套上满是补丁且厚重无比的防水连体衣,除此之外,还得背上好几十斤的鱼机。父亲要出发去深山里打鱼了,回到家的时候应该是凌晨一两点,有的时候更晚一些。把深山里活蹦乱跳的鱼安顿好后,才可躺下休息。但往往不过清晨五六点的光景,父亲便要张罗着去早市卖鲜鱼,父亲的鱼总是生猛,总能卖得好。但也有运气不好的时候,白白等一个早上,也换不了给女儿买份早餐的钱,让踮着脚尖不断张望的小女孩落了个空。
父亲与客人谈笑风生的时候会笑,其余大多时候总是在竹椅上一人自斟自饮地喝着苦涩的茶叶水,脸上波澜不惊,只有满脸的风沙和岁月的痕迹。
父亲在家中会笑。无外乎几种场景,当儿女喋喋不休说着光明的前景与踏实的劳作,当三八妇女节偷偷为母亲买一条珍珠项链,还有当小女儿把嘴撅的老高,眉头紧锁时。这种时候一般发生在餐桌上,我坐父亲的右侧。父亲会煞有其事转过头来,一改波澜不惊,瞬间化作晴空万里,轻声问:“你的嘴巴上吊个油瓶,会不会掉啊?”我双手叉腰,鼻子里口腔里共鸣出分贝极高的“哼!”。随之,父亲认真思索后,似乎灵机一动,好不得意地说:“我觉得吊油瓶太低估你撅得老高的嘴啦,应该放张棉被,哈哈。”我又好气又好笑,虽然还是猛地一偏头,口中振振有词,但拧成一团的狰狞面孔也在微微喘息了。父亲是顶聪明的人呵,见敌人有瓦解之势,便笑靥如花,直盯我气咻咻的脸,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笑!笑!笑!我终是抵挡不住这猛烈的攻势,拧成一团的面孔土崩瓦解,喜笑颜开,但还不忘嘟着嘴碎碎念念生活的不如意。我可是顶难伺候的主呵。父亲更乐了,随之夹上一块我最喜欢的菜或承诺我饭后去买冰棍。好吃的大过天,比天还大的事情在等着我,我早就忘了是什么让我愤愤不平又喋喋不休了。
那些年的我,那些年的父亲,全然笼罩在夕阳西下,满是疲累也满是期待,满是苦涩也满是回甘。我总喜欢仰望天空,看漫天晚霞如诗如画,我更贪恋足下的土地,在父亲强有力的臂膀下慢慢成长,长成如你一般挺拔,如你一般坚韧。
现在,女儿已长大,却难能让你膝下承欢。年轻气盛,也几度心有杂念,恩情忘却。想来凄神寒骨,悄怆难耐,郁结成灾,只好就此搁笔。万望父亲安康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