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春节,我是一个人过的。
姐姐带着母亲,跟随姐夫回老家探亲了,我独自留守家中。临行前,姐姐给我准备了满满几筐蔬菜,母亲还特意挑了几节腊肠,再三叮嘱,让我一定要自己弄着吃。我自然是笑呵呵的满口应下,哪怕心里,有些酸涩。
除夕夜,我一个人,守着空荡荡的屋子。窗外,烟花迷眼,爆竹连连,我尽量把过年这个字眼从脑海里剔除,把今天当成平凡的一天。
饭总是要吃的,况且还是年夜饭。
我打开冰箱,看见一大兜白花花的馒头,眼眶不禁湿润了。母亲知道我爱吃馒头,总会去公安食堂排很久的队。队伍里,清一色的老年人,都说几十年来,吃惯了这里的馒头。确实好吃,我的早餐就是两个馒头,一碗粥。
年夜饭,我草草煮了碗白菜汤,用馒头蘸着卤腐,倒也吃得津津有味。只是,总忍不住想起,以前的春节,父亲做的那桌好菜。
记得有一年除夕,天刚蒙蒙亮,父亲就打电话,让我们早点出发,尽量赶上吃午饭。
那天的主菜,是板栗炖牛肉。父亲一个人,用手把板栗一个个剥干净,提前一天就把食材准备好。其实,菜市有卖剥好皮的板栗,父亲总说,机器剥的不干净,每次都要自己动手,指甲都开裂了。
父亲电话里笑着说,也没弄什么菜,就只炖了点板栗。
我们走了四个多小时,总算顺利赶到,正好是吃午饭的时间。大门为我们开好了,不用猜就知道,父亲一定在厨房忙碌着。
果然,穿过院子,走进厨房,满屋飘香。桌子上,摆的像是筵席一般,十来个大碗,都装的快要溢出。
父亲说只有一道主菜,我想大概是因为这道菜花的功夫多,他觉得花最多时间准备的菜,才算主菜吧。
板栗炖牛肉,入口即化,香甜不腻。糖醋排骨,永远排在我最爱菜品的第一名,外焦里嫩,酸甜可口。三椒炒青头菌,红椒、青椒、小米辣,遇上鲜嫩的小蘑菇头,饭还没吃到一半,这个大碗就已经空了。油煎黄精片,香脆,微苦,回甘。黄精是父亲去给深山里的乡亲塑佛像时,跟当地老乡采买的,老林里野生的黄精,自己回来切片晒干,才地道。凉拌生皮,香辣脆弹,熏烤成金黄色的猪皮,海菜芋头汤,软糯滑爽,清香扑鼻。海菜是洱海的特有的,对水质要求非常高,也是我回家最爱喝的汤菜。
一年里,也就只有一两次机会,吃父亲做的饭菜。那天,大家都吃的很开心,风卷残云,把桌上的菜一扫而光,吃完一个个摊在沙发上拍肚皮。我和姐姐也被父亲按在沙发上,他一个人收拾狼藉,不准我们插手。
看着他微驼的后背,头发已是黑白相间,利索的忙碌着,我束手端坐,贪婪的享受着,这一刻为人儿女的幸福。
临走时,父亲大包小包往车里塞,都是他早早备好的干货,核桃、板栗、桂圆干,风干的黄精片,当然也少不了纯正的乳扇。
从那顿年夜饭和这些年货上,才能感受到浓浓的年味。
我跟父亲,是在我大学毕业后才走得近了些。之前的二十来年里,唯一的印象,就是每学期开学前,父亲会把我的学费送来家里,连口热水都不喝,就急匆匆走了,也说不上什么话,更别说一起吃顿饭了。
对父亲最初的记忆,是在我刚上小学的那年春节,他给我买了一套红色的新衣服,那是我六年来,第一次过年有新衣服穿。
那是父亲第一次给我买衣服,却也是最后一次。
往后,每年的一两次见面,我从满心雀跃的期待,到见面时的手足无措,最后看着父亲的背影,满是失落,又开始期待来年。
其实,我多么希望,父亲能多看我几眼,多陪我说说话,摸摸我的头,拍拍我的肩膀。
可是,他都没有。他只是客气的笑笑,那笑容,把我推开十万八千里。
父亲其实是很温柔的,对他的另一个女儿,我同父异母的妹妹。
我记得那年,父亲陪妹妹来省城考试,我刚毕业没多久,跟别人合租,所以就带他们住旅店。
父亲依然很客气,嘴里不停说,麻烦我了,我只能笑笑,笑得苦涩。
我办理入住手续,父亲提着两个诺大的行李箱,和妹妹并肩站着。到了房间,父亲就开始忙碌,从行李箱里,拿出从家里带来的床单被套,替妹妹换上,收拾得妥妥当当。又马不停蹄地把矿泉水烧开,给妹妹凉着。妹妹一直坐在沙发上,没和我说一句话。我突然觉得自己好多余。
父亲忙了一圈,总算停了下来,左顾右盼,又去洗手间,给妹妹放热水,准备洗澡休息。放好以后,对妹妹千叮咛万嘱咐,担心滑倒,担心水烫,担心着凉……
我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在那里杵着。
妹妹撅着嘴,撒着娇,习以为常地享受着父亲的宠溺。我看着父亲帮妹妹把垂到眼前的头发,捋到耳后,瞬间有些心酸,只得深吸一口气,微微抬头,睁大眼睛,把泪水逼回去。
终于,父亲把他的小公主安顿妥当了,回头才发现我还站在原地。他略显惊讶的说,我怎么还没走。
我客气的寒暄,父亲客气的送别。走到门外,听到身后关门的声音,我的眼泪才夺眶而出。走出大厅,假装若无其事地笑着走上大街,想等着泪水被风干,可是,闸门却怎么也关不住。
哭着笑,笑着哭,如鲠在喉,发不出声响。
我原本想在外面多逗留一会儿,让熙熙攘攘的人流,冲淡我心中的感伤。手机响了,是父亲打来了,我竟有些感动。
父亲在电话里,依旧疏离的客气,但至少也叮嘱我,早点回家,到家后打个电话报平安。
尽管,电话里的声音,听不出温度,但至少在那一刻,我站在刺骨的寒风里,心里有了一丝暖意。
也许,父亲是爱我的,只是,分隔太久,已经不知该如何表达那份关爱。
至少,我们心里有彼此,足矣。
此时,我一个人,孤单地吃着年夜饭,豆大的泪水从眼眶直接滴落到汤里,咸咸的,甜甜的。
音乐声突然响起,忽明忽暗的手机屏幕,跳跃着两个字:
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