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云海清清
吴家窑在过去似乎是个远离尘世的地方,往往只有里面的人往外走,外面的人也只在传说里偶尔听过几次。而往往回来的人把外面的世界吹嘘的破了天,但是到头来还是宁愿待在这小地方。
也不知从哪一年起,这地方竟然来了几个金发碧眼的老外,指指点点,叽里呱啦。吴家窑的民众们就像看怪物一样围着这群与自己有差异的高鼻梁,蓝眼睛,以至于在很多年里,有人就问,他们的蓝色眼睛里看出来的世界颜色是不是也和咱们一样?不过很快就有了结论。
问归问,大家只是在遇到的时候会保持着奇怪的眼神,渐渐也就习以为常了。
只是有个人仍然放不下好奇心,这就是广西医馆的那个儿子,我叫他碌大伯的那位。
他一路紧跟着这群人,直到他们进了厕所,他磨蹭几下也就进去了。
后来,当别人问起来的时候,他说,他就想知道这外国人和咱上厕所的那块是不是长得一样的?
这话自然留下了笑柄,以至于很多年后,我们这些小辈都会提起来跟他开玩笑:碌叔,你说外国人那鸟到底有啥新结构啊?
碌大伯大名鲁班,小名碌碌,说到他碌碌无为一点也不为过,祖上的医术在他这可是断了根了,怎么教也学不会。
说到他爹的那个银针活,方圆百里传得神乎其神的,唯独对一个人不管用,就是桂枝婶儿,桂枝婶儿当年死活怀不上,到最后浑身扎的跟筛子眼似的,干脆就断了要娃的念想。
自此,这两家人也就结下了梁子。
话说花了不少钱钱,受了不少疼,整日里不是中药,就是针灸,时间长了,恁谁都会觉得这医生明显的在忽悠人。
鲁班的父亲也自觉理亏,时不时提起这女人就有些不太好意思。倒是桂枝婶儿本来就是个自来熟,等到把这吴家窑的所有住户都逛完了的时候,她也就完全成了本地人。
桂枝婶儿见了谁都很热情,大老远就能听到她的大嗓门里的笑声。唯独跟鲁班的父亲打了照面扭头就走,也不答话。鲁班的父亲也因此备受打击,见到这女人就如同过街老鼠般急匆匆躲开,甚至于回到家才记起来自己出门要办的事情。
吴家窑正对着六根叔前院的,是一户李姓人家,家里四个女儿一个儿子,儿子最小,大女儿李梦欣最是出落得楚楚动人。这男主人叫李朝阳,女人也姓李,叫李枚。
这男人从年轻时就没留过头发,自己倒是个剃头匠。按理说,他自己倒腾个发型还是挺容易的,也大致他嫌麻烦罢了。
他婆娘倒是很时髦,那几年开始流行的烫发,他老婆第一个在吴家窑的胡同里顶着走了半晌,那时候的烫发还很僵硬,不如现在的越来越自然,满头的小卷,加上一对大眼睛,活脱脱一条卷毛狮子狗,这女人原本是四川口音,说起话来也像是狗咬仗,又快又尖,不仔细听根本听不清她在说啥,即便在吴家窑生活了几十年,她的声音里依旧带着浓浓的异乡口味。
李朝阳和六根叔因为门口的麦草垛起过几次冲突,桂枝婶儿抓住了李梦欣从她家麦草垛上偷麦秆,李枚也抓住了张宏阳从她家的麦草垛上偷麦秆,这一来二去,两家经常就在门口隔着一条路,叉着腰,两个女人破口大骂。我终究都想不明白,曾经的有文化的小青年桂枝婶儿怎地就成了如今的泼妇模样!
李玫长得甚是瘦小,她看到像母老虎一般壮实的桂枝婶儿,心里胆怯,自家男人也不争气,跟练过功的六根叔简直没法比。
没办法之际,她就想出来一损招来。让自家闺女去勾引桂枝婶儿家的娃儿,张宏阳老早就被李梦欣勾的神魂颠倒,不但不防贼了,还偷着把家里的东西带到李家去。
最严重的一次就是张宏阳跟母亲去浇地,愣愣把桂枝婶儿堵住的地档子给捅开,把水放到了李家的田里。当晚,两个娃坐在地头亲亲热热地谈了好久,直到看到桂枝婶儿怒气冲冲地扛着铁锨冲过来的时候,李梦欣才悄悄溜走了,张宏阳当然免不了受了一顿暴揍,第二天屁股红肿到连凳子也坐不下去。
张宏阳初中快毕业的时候,偷偷跟李梦欣谈起了恋爱。
别看李梦欣学习不咋地,但脑袋够灵活。李梦欣的母亲这时候却不乐意了,她不愿意看着自己美貌如花的女儿整天去找那个唱戏人家的臭小子。
当然了,这李梦欣说出去那可是她们俩口子的骄傲,无论模样身段,百里挑一都不为过。儿子长得丑也没啥,其余三个闺女那真的是集齐了他们俩口子身上所有的缺点。
六根叔本来就是个闲职,但也算个铁饭碗。大儿子张宏阳一直学习很好,初中毕业,就以优异的成绩考上了中技,也是妥妥的可以吃国家饭的人了。
李梦欣在父母的安排下,进了一家棉纺厂做了工人,仅仅几年的功夫,那里因为印刷的问题导致货路滞销,每个人带一些棉被面出去自谋买家了。
这李梦欣的确是个脑子很活络的人,不但很快卖掉了自己手中的被面,而且帮别人也卖完了。后来,她又从厂子里拿了一些货出来自己折腾。到张宏阳从学校毕业,再到后来当上乡长,李梦欣这边的生意也做大了。
李玫借着女儿的光开始扬眉吐气。张宏阳从上学就追李梦欣追的紧,这会正式算是咬紧这个女人了。李玫从模样上看不上张宏阳,但她眼红张宏阳的那份差事,最后好话说尽,在桂枝婶儿的冷嘲热讽和白眼里,终于结了儿女亲家。
自此以后,两家人那些鸡毛蒜皮的恩怨也算是有了消停。张宏阳开始不为余力的帮老婆搞事业,两口子一个从商,一个从政。
临到老了,张宏阳得了跟他爹一样的孬病,李梦欣就坐不住了,她带着男人北京上海一路跑遍,最终也没能治好。
张宏阳和李梦欣结婚的第十三个年头,六根叔就已经不行了,他躺在那间专门为他准备的土炕上煎熬着,桂枝婶儿在孩子的软磨硬泡下,搬到了大屋后面连着灶台的炕上,最终几个子女连哭带嚎,带着母亲桂枝婶儿也抹着眼泪,把已经僵硬成一个小团的六根叔用白布包着放进了棺材里。
我那时候站在灵堂的远处,看到六根叔的黑白遗像摆在灵堂当中,他目光周正,浓眉大眼,还抿着嘴笑,我竟然流下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