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点，九点，十点。洛姑娘瞥着墙上的表，暗暗焦急。
这么晚了，他们怎么还不回来？
今天是除夕。峨眉山半山腰的客栈里，洛姑娘从黄昏就开始忙活，帮大叔做了好几个菜，还温了清酒。她暗暗期待，月心吃到时温柔的眼波。他和莫枫一大早就到庙里去了，说是帮老方丈做庙会的新年布置，月心还说要去求签祈福。本以为他们这个点该回来了，可……
黑夜已至。今年除夕的客栈格外热闹。老老少少坐了满满一大桌子，吵吵闹闹的让人欢喜。饭菜的热气满屋，烛火温暖的光照亮了小小的屋子，冬夜的寒气也不再逼人。洛姑娘坐在餐桌旁，陪叶婶唠着家常，努力掩饰自己的心不在焉。
他们马上就会回来的。再不回来，温好的清酒就快凉了。她惴惴不安地自我安慰着。
“大叔，饭好没好啊？我好饿啊！ ”一股凛冽的寒气钻进屋里，随之而来的是叶枫张扬的叫喊声。
洛姑娘心里的一块石头落了地。禁不住惊喜地抬头，想看到他令人安心的目光，可下一秒，洛姑娘呆住了——怎么……只有莫枫一个人？
“好啦好啦！就等你啦！ ”白发苍苍的大叔端着一盘糖醋鱼，笑眯眯地从里屋出来，乐颠颠地往餐厅去了。
“彤彤，要多吃鱼啊！叶婶，这是您最爱吃的，您多吃点！ 喂，小景，你不要一个劲埋头吃好不好？彤彤等着你给夹菜呢！我说我亲爱的队长，这都过年了，你还是一口酒不喝，这么不给面子啊？大叔——人都齐啦，就别里里外外忙活啦，快坐下吃饭，除夕，图个团圆！ ”叶枫一幅精力充沛的样子，才刚进门，就已经开始照顾起大家来了。他端着大叔酿的米酒跑上跑下，一边给大家倒酒，一边滔滔不绝，房间里多了他一个人，真是热闹不少。
“图个团圆，吗……”洛姑娘轻声重复着叶枫的话，心里却禁不住失落。冷月心去哪了？……怎么他不在，大家却都不提起？
叶枫还在大大咧咧的说些什么，步临风和公子景也都站起身来，给客栈里的老老少少祝酒拜年。不知为什么，平日里总能给大家带来欢乐的莫枫，今天的话痨却显得这么让人心乱。洛姑娘趁大家不注意，悄悄溜出房间，走到檐廊里。
今晚真冷，看得到哈气。洛姑娘穿的单薄，寒气很快打透了身体，她不由得微微打了个寒战，可她却无心回到叶枫他们中间去。
少了心上人的温暖，显得那么令人兴味索然。
寒风穿过檐廊，房檐上挂着的几串风铃作响。这半山腰的客栈，仿佛承包了今夜峨眉山的全部笑语和温暖。今晚的峨眉山，没有了游人如织的灯火璀璨，只剩下满山的静寂和澄澈的月色，清冷，唯美。
今夜的月色真美。
洛姑娘轻声念叨着，语出的一瞬间，心脏却疼痛地缩紧。
他对我，说过这句话呢。
除夕夜，他怎么不来。
“我说洛姑娘，都快十一点啦，再不进去，我们可真要吃完啦！ ”身后的门应声而开，叶枫那活力满满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
洛姑娘转身，收起满腔思绪，含笑，摇头。“你们吃，我……想看看夜色。”该问他月心去哪儿了吗？是不是太突兀了？况且，除夕夜，大家的好心情，也不该被她一个人打破吧……
“喂！我说，怎么少了冷月心，你就跟丢了魂似的？老方丈不在，今晚的寺庙不能没人守着，是冷月心他自己说，要帮忙，要一个人留下来的！ ”叶枫却发现了她的心不在焉，孩子脾气又出来了，气鼓鼓地说。
哦，他在寺庙……洛姑娘想着，内心苦笑，难道自己在想着月心，这么容易被看穿吗？
“知道啦，一会我就进去，稍安勿躁，好不好？”洛姑娘强装开心，哄着叶枫回去吃饭了。看着眼前这个大男孩成长起来，照顾他人的样子，虽然还是难脱孩子气，却让洛姑娘感到莫名的温暖。
那冷月心呢？一个人会不会寂寞？决定不来的时候，会不会想到，她会挂记？
夜色中，洛姑娘远远望向山顶的寺庙，看着冷冷清清的一片黑暗，心底的牵挂更添一分。
回到餐厅，欢声笑语，觥筹交错，浓浓的年味洋溢在空气中，喜气在每个人的眉宇绽放。闪烁的烛光点亮了每个人眼中的光彩，其乐融融。这一幅情景，任是谁看了，都会温柔一笑。
可这些目光里，却少了那双幽蓝的瞳孔，她痴迷的那一双眼睛。
好像，这里的场景越是温馨，她就越是挂记那方，独自一人的冷月心。
他说过，父母从小就不在身边，节日向来都是一个人过。
可现在，有了她，他怎么可以一个人过。
何况，每逢佳节倍思亲。
牵挂终于令她难以承受，一想到冷月心孤独的样子，她的心就暗暗疼痛。
“大叔，我吃饱了，我……去看看冷月心。”她悄悄起身，说出他的名字的时候，感觉自己的脸有些涨红。
她向来不习惯，在他人面前表露自己的牵挂和思念。
大叔却没有细问，一副早已看穿她心思的表情，慈祥的笑了笑，说了句那就快去吧。
她轻手轻脚的走出客栈，不想惊扰了大家除夕夜的欢乐气氛，却在出了门几步后折返，回去装了一小瓶清酒，怀抱在胸前。
他很喜欢清酒，况且……还有余温。
“喂——你疯了吧？大半夜的黑漆漆一片，你一个女孩子多危险！ 要不要我陪你……”莫枫奔出房门，急急地吼道，却被跟出来的步临风制止住了下文。
“路上小心。”步临风看着洛姑娘，微微一笑，淡淡地说，完全不顾及莫枫吃惊的瞪视。
洛姑娘点点头，也笑了笑，急急忙忙跑出客栈的大院，心中已经开始期待和冷月心的团聚。
等洛姑娘纤瘦的身影已经跑远，莫枫才气愤地继续：“我说你们疯了吧！这大半夜的，她一个人，折腾什么呀，多危险！ ”
“不然呢？你和他一起去，当个五百瓦大灯泡？”公子景不知道什么时候也出来了，似笑非笑地揶揄莫枫道。
“你！ ”莫枫被噎得说不出话来，一瞪眼：“还不是冷月心那个闷葫芦！ 好好的除夕夜，非要一个人留在庙里，也不管洛洛担不担心，这……唉，什么人嘛！ ”他气得直跺脚。
步临风斜睨他一眼，一抹浅笑挂上了他的脸庞：“你还真以为，谁都像你那么直脾气？我下午给冷月心打过电话了，问他要不要我们一起到庙里陪他。是他自己说不用的。他早就想到，洛姑娘知道他一个人在庙里，一定会跑去找他，这样正好，他们……过二人世界。”言及此，步临风又是一笑：“他是要给洛姑娘一个惊喜，你没看这半天，谁也不提冷月心没来的事，都帮着他瞒着洛姑娘呢，就你，不但泄露机密，还傻乎乎的要跑去当……电灯泡。”步临风说完，也挂上了揶揄的笑容。
“啊？！ ”莫枫听完，接近抓狂。“多亏了我还在这担心洛姑娘……”
“不过，”公子景突然由衷感叹道，“要我说啊，冷月心这人，有时候，可真够浪漫的。”
“走吧。”步临风淡淡地说。
“啊？又去哪啊？”叶枫这阵已经蒙了。
“去悄悄跟着洛姑娘啊。一个人在山上走，万一真出了什么事呢？”步临风一副“小孩子我要怎么说你才懂”的忍笑表情。
这边，洛姑娘在峨眉山的小径上奔跑着，原本已经勇气满满了，可真的到了路上，恐惧却一点点吞噬了她的心房。
好大的一座山，一个人都没有，静得让人窒息。偶尔，秋虫突然的嘶叫会让她惊到跳起来。
上山的小路七弯八拐，夜光下的树突然变得有些狰狞。
洛姑娘努力平复着自己加速的心跳。别多想。她安慰自己道。
这是峨眉山啊，这是你熟悉的峨眉山。她一遍遍默念着。她回想着月心和她在峨眉山上的相恋，他们一起挂锁时他温柔的深情，写名字时他突然的庄重，她失足坠入坑中的那个夜晚，他抱起她时坚实的胸膛……这些熟悉的温柔的记忆在脑海里重现，柔柔的心绪冲淡了她的恐惧。
这是他们相爱的地方。在这里，温暖和安稳总会保护她的。
冷，月，心。她默念着他的名字，他的名字也给人一种清冷疏离的感觉，就像这美丽的月光一样。她感受着映照周身的月光。就像你在我身边一样。她悄悄念出声音，顿时安稳许多。
是啊，回到爱的人身边，路途再多艰险，又怎么会恐惧？
她抱着清酒的手紧了紧，感受着酒的余温。可千万别凉了……她默默祈祷着……这是他喜欢喝的清酒……
就这样亦紧张亦期待地走了一路，终于快到寺庙。
远远地，寺庙里有一个房间亮着暖暖的烛光，想必，冷月心就在那里一个人守岁。
看着这一豆烛火，温柔的心疼无以复加地充斥了她的心。好担心他……想立马就给他一个拥抱……他落不落寞……冷不冷……怎么总是孤孤单单的一个人……温柔的情绪里，她反反复复地想着。又笑自己的痴情和过分担忧，不过，也许这便是爱情的甜蜜忧愁吧……
走近了，却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站在寺庙门口。
“……冷月心？”她惊讶地说出口。
语落，她却猛然被铺天盖地的温柔覆盖。是他，他坚实的温暖的胸膛。“我就知道你会来。”熟悉的轻笑声在耳边响起，她原本的牵挂瞬间被巨大的安稳感替代。她腾出一只手回抱他，感觉自己的心跳蓦然加快。
是她深爱的冷月心……那个眉目清冷，却愿意把一切温柔留给她的人……
他们谁都不忍心先放开对方，就这样依偎在对方的怀里好久好久，直到温暖取代了之前一切的担心和牵挂，让彼此的体温驱散冬夜的寒冷。
他们都没注意到的是，不远处的树林里，三个身影静静注视着这一切。
“咳咳，那个，我说，”莫枫的声音压得很低，但依然听得出来尴尬，“人送到了，咱们……是不是该走了？”
“这一顿狗粮，可是把我喂得够饱的……”公子景嘟嘟囔囔。
步临风轻笑，像是被这一幕的温柔所感染了。他低声道：“走吧，回去还有最后一个彩蛋放送呢。”
“啊？又是什么？”莫枫不自觉地放大了音量。
“嘘——！ ”公子景一把捂住了他的嘴。三个人这才静悄悄地往回走。
“我给你温了清酒……这一路跑过来，我都放在怀里的……不过，好像还是有点凉了……”许久，洛姑娘才想起清酒的事。
她从怀里小心翼翼地掏出那瓶清酒。确实有点凉了，只剩下一点勉勉强强的余温。她忍不住有点失落：“我知道你喜欢……特地温好的……”
一抹温柔的笑意却爬上了冷月心的嘴角。“洛洛，你可别告诉我，天这么冷，你这一路跑过来，都在用手暖酒。”
“我怕它凉了啊……”洛姑娘抬头看他，有点委屈地说。
冷月心却没责备她不懂得照顾自己，只是回以宠溺的含笑目光。“冷坏了吧？快穿上。”他给她披上自己的外套。“我们进去说。”
“你……也准备了清酒？”洛姑娘看着桌上的酒杯，瞪大了眼睛。
“我也觉得好巧，也许是心有灵犀吧。”冷月心又在轻轻地笑了。“快看看温度是不是正好，拿它暖手吧。”
洛姑娘试了试，温度真的正好，刚刚好用来暖手却不会烫到。她用热起来的手搓了搓冻得发红的脸颊。
“我的傻丫头，宁愿一路上用手暖酒，也想不到，到了寺庙里再把酒暖一下也是一样。”冷月心走到她身后，温暖的双手捧住她脸颊，他的声音也暖暖的。
或许是除夕夜的原因吧，再平常的情话，也让人分外的心潮荡漾。
听见“我的傻丫头”这个称呼，洛姑娘有些害羞的侧了侧脸颊，即使已经在一起好久了，她还是会因为冷月心给她一个人的温柔而心动不已。
“是我不好，本来应该到客栈陪你的。可我就是忍不住想，你跑过来找我的样子有多可爱。”冷月心轻轻地吻着她耳边的几缕碎发。“冻坏了吧？”
冷月心好听的声音在她耳边，说话的风让她痒痒的。“我……我还好。”她磕磕巴巴地说，不敢抬头去看冷月心那对漂亮的眸子。她的脸好像更红了。
初识冷月心的时候，被他的才华吸引，却总觉得他是一个很疏离的人。在一起之后，才知道他的温柔。有些人，就像是清粥小菜，不细细品味，你永远不知道他有多么慰藉人心。和他恋爱，好像多久都不会腻一样，他的修养和细心，他的体贴和长情，每天都能给她全新的温柔和感动。这也是为什么，两人在一起这么久，她却依然这么容易羞涩吧……
时钟不知不觉中走向十二点。“走吧，到院子里去，我们还有一场表演要看。”冷月心说，“记得穿上我的外套。”他又不放心的叮嘱一句。
“什么表演啊？”洛姑娘不知所云。
“马上了。五，四，三， 二，一 ——快看天上！ ”冷月心看着手表，有些兴奋地说。
“嗯？”洛姑娘愣愣地抬头。就在这一秒，无数绚烂的烟花腾空而起，在夜空中唯美地绽放。烟花的响声划破天空，而冷月心早就细心地替她掩上双耳。
“你看你看，月心，心形的烟花！ ”洛姑娘对着夜空激动地说着。
“喜欢吗？”由于烟花的声响，冷月心也不得不喊着和她说话，少有的放肆出现在他身上，他的语声也充满了与往常不一样的兴奋。
“嗯嗯！ ”洛姑娘拼命点头，甜蜜的笑容绽放在脸上。“是你让他们准备的？”
“确切地说，是我准备的，步临风他们只是帮忙放而已。”冷月心也笑了，下巴搁在她头顶。他从后面环住洛姑娘。
铺天盖地的幸福中，洛姑娘红了眼眶。她不想表现的太煽情，于是转移了话题。“月心，你说……现在客栈里大家应该会很幸福吧？小景，步临风，莫枫他们……还有彤彤，叶婶和大叔……”
冷月心发现了她的流泪，不过他没有拆穿，只是轻柔地给她擦了擦泪水：“是啊。不过，小景他们会想着你这个经纪人，彤彤会想要你这个大姐姐陪他放鞭炮，叶婶有了心里话却不能立马和你说，大叔做菜也没人给他打下手了——所以，最幸福的，还应该是我们啊。”
“你真是的……让我实在有点感动。”冷月心轻柔的动作却让洛姑娘更想哭了，她吸了吸鼻子，努力掩饰自己哭成小花脸的狼狈样子。
烟花表演渐渐到了尾声，杂音越来越小，冷月心的声音也越来越轻了。
“洛洛……”他想说什么，可叫出了她的名字之后却径自笑了，随后在她身后把她拥得更紧：“洛洛，我之前很看不起那些誓言要地老天荒的情侣。我曾经想，下一秒会怎样尚且不可预知，又怎么能承诺下半辈子的事呢？”
洛姑娘扭过头看向冷月心。他的表情显得分外认真，语气也分外温柔了起来：“可是和你在一起之后，我开始明白，爱一个人，我会忍不住去想，哪怕傻气也会想，下个月，下一年，直到我们白首偕老，会是什么样子？所以，我也忍不住要俗气地说，下一个除夕，我也想要和你一起过，再下个除夕，也要和你一起过……你的后半生的每一个除夕夜，不，每一天，每一夜，我都要和你，这样幸福度过。我会给你我所有的温柔和浪漫，回报你矢志不渝的陪伴。”
洛姑娘早就感动到说不出话了。
她看着冷月心，半晌，终于回以灿烂的笑容。“嗯！ ”她点头，流着泪，笑着回答他。
冷月心俯身，吻住她的唇。
也就是这一刻，四川城的新年钟声终于敲响。雄浑的钟声荡气回肠，像是昭示着爱的力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