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声》

    住在房屋里还不时听得见市声,我想亦只有香港这个“华美的但是悲哀的”独特的城市能够带给我这样的体验。

    来香港之前,我一直是个“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的人。市声于我而言是秋天被一阵风从枝丫刮落下的红叶,宁静而急促地飘去了,偶尔被人踩到发出咯吱声却亦是瞬间的响,遗忘的快。我原在北京念书时,大抵住于小区的中央,四面房屋环绕又有树木花草偎依。待有穿堂风拂过将林业吹得沙沙作响时,却又总被屋里嘈杂的人声亦或炒菜声所淹没,好不快活。自此看似幽静之意境不了了之,而思绪亦是跟着乱哄鼎沸声去了。

    住在姨母香港山上的房子隔音效果不好,不论屋内外若吵嚷皆沸沸扬扬。这里不存在小区,独立门户外便是街道。来来往往的汽车由道路一头驶去另一头,或从山坡的一端驰去另一端。他们揣着各自不同的行进目的,在山上与门前那似列车的轨道上飞速穿梭。杂乱交错的不同车声从早到晚,有些源于过客,有的则来自邻居。邻居的车声最为特别,由于方圆十里的房屋有时是他们的终点站,有时却仅为中转站而已。换车是常有的事,又或是司机上午开车来靠房门边停经片刻,便偶能从家中厨房敞开的窗户外看见正对门的中年夫妇一个西装洋裙,一个夹公文包大步却一个挎手提包碎步向门前七座白车踱去,车则随着自动车门一声缩短紧接着一声拉长的嘀嘀关门声向道路一头噶然而过。若是晚些时间,另一位司机则开蓝灰小轿车而至,顷刻一个上岁数的白发老太太步履蹒跚缓缓开房门,骂骂咧咧地被司机扶上车朝道路另一头行去了。但若仅有对门先生一人清晨拂晓时分便衣冠楚楚与司机前往公司,太太多半会晚些独自发动她那辆红色的法拉利跑车,在一声轰隆的巨响声后扬长而去。清净直至傍晚时分,随着同样轰隆一声的划过,那太太定是到终点站不再出门,而正将那辆鲜红的法拉利倒回至车库中。

    香港人大多很友好,邻里之间相处和睦,一天中的各个时间段总能听见各种各样的问好声,许是由于每家每户皆雇有来自菲律宾的热情的helpers,司机也好,工人也罢,出门于小道上偶遇,总与他们点头微笑相互问好。路上偶有邻居遛狗上下山,打个照面,再亲切地道句:“Wow,your dog is so cute!”,便能与主人融洽攀谈一番。记得有次同家中的菲律宾helper出门买菜回家,刚拉开外面的黑色铁大门,忽遇一个打扮得体的长发中年女子牵着一只黑黄白三色的柯基路过家门口,身旁一并回来的helper立马边将手上拎着的大袋小袋的菜放于门口,一边同一人一狗打着招呼,对方亦友好地响应,后更娓娓道来她的故事:“I am abusiness woman and own a lot of firms...”或许是由于女强人工作之余的孤独,后来直到她身旁的小狗一直不耐烦地催促她回家喂饭,她这才依依不舍地辞别而去。

    要说山上最热闹的时候,莫过于万圣节那天。家中的helper一早便上街去购买大包大包的用来晚上发于来trick or treat的孩子,许多邻居家门口早已挂满骷髅,南瓜灯,我们亦不甘示弱地于家中尽情地喷着Halloween的字符,贴着与节日相呼应的壁画。白日曲径通幽的山上“万籁此俱寂”,殊不知夕阳西下后的狂欢将被一阵阵惟余的愈来愈向的汽车驶来之音拉开帷幕。早早吃过晚饭,坐于钢琴前悠闲地弹奏着,Helper便去将糖分装于礼品袋中。忽听helper激动地一声大喊:“Childrenare coming!” ,便三步并作两步跳下楼梯去开门。我便亦悠悠然跟下去,只见她一把拉开门,便见穿着形态各异的衣服的孩子们站于门口,用着稚嫩的嗓音高喊着:

    “Hello,trick or treat!”

    “OK,this is for you and this is for you.”

    “CanI have two?”

    “No,only one for each.”

    “OK…”随着扮着南瓜灯小男孩小声失落的回答,他的家长牵他走向了下一家。

    我问她为何不给他两包糖,她亦过意不去地望着身旁的糖包道:“Iam afraid that they would not be enough.”待等安慰她时,门铃又响了,还是那孩子,他像初次见面那般又从容地大喊:“Trickor treat!”我们皆笑了。

    发完糖,我提议亦去跟着孩子们各处要糖玩。夜里的山上未遇见人时虽似与山下隔着结界般不如那边车水马龙,倒也被发着光洁的黄光的月亮照射得别有一番安宁的风味。走过一段静谧的小路,忽见前方有一张灯结彩的像一座城堡的房子,风中传来阵阵欢愉的乐曲声。拉着身边之人跑向那栋房子,各样饰品摆设映入眼帘,沾着假血的武器,尖叫冤死的鬼。屋中的主人为要糖的孩子开门时,屋内踩着节拍跳舞的欢声笑语趁机偷偷从门缝溜出来,带给届时在山上的每一个人。

    孩子们要到糖便辞别往下一站前进了,我便亦拉着helper跟在大部队后一同游行。时间忽而被身后的袅袅余音拉成细长的竖笛,我们静静地走在其光滑深幽的管道中,偶有几个孩子同身旁的家长讨论着当晚的丰厚的战利品,那气息便顺着笛子的孔钻出去,蹦出了几个任意的单音却合成恰如其分的悠长岁月的曲调。披着以月光制的金光闪闪的衫袍,漫游在黑得发亮的夜晚的山中,狂欢笛调尚未吹成,峰回路转熟悉的大门又现。忽然对门楼上的院子传来一股木炭熏香,我们相视而笑——是对门又在准备烧烤庆祝节日了。夜晚躺在床上,飘然而来的空气中夹杂着三分炭火味七分欢笑声,一声声“哈哈哈”中,我朦胧睡去。

    后来因为疫情离开了香港,梦中仍依稀浮现出那白墙红瓦的房,一起生活与左邻右舍的他们。梦里有争吵声,打闹声,人声鼎沸亦或悉悉索索。坐于书桌前怡然听着从身旁窗户外传来的隐隐约约的市声,忽感慨生活中能有这些岁月静好,不过是有爱你之人在负重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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