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过我们生命的每个人都参与了我们,并最终构成了我们本身。
01.
我在烘焙教室认识了两个女孩儿。
不同于我的一时兴起,自娱自乐,她们或是为了就业,或是为了开店。总之,多少都带着对未来生活的筹划和期许。
起初,我与她们并无什么交流。随着年龄的增长,我变得愈发懒怠交际。我只是抱着兴趣来这里做自己喜欢的事,没有任何社交需求,更不想耗费多余的气力与人搭话。
有时离上课时间还早,我就会在一边静静地看会儿书,或是戴上耳机听段日语。这倒不是故作姿态。对我而言,只有在真正对人感兴趣的时候主动与人攀谈才不显做作;勉强自己去进行无意义的寒暄,实在生硬客套得令人尴尬。
我能感觉到路过的人向我投来异样的目光——毕业后,除了地铁、书店、咖啡馆,在其他任何人群中安静地捧着一本书,好像都会让人觉得你格格不入。年岁增长给我带来的一大好处或许就是,我早已不在乎自己是否合群。
02.
不过像烘焙这种需要实操的课程,势必涉及到与人合作。两次课下来,我也自然和她们有了交流。
几番闲谈后才知道,同组的两个女孩儿比我小了整整五岁。大概因为我生来一副娃娃脸,个头又小,生活经验匮乏,平日课上她们像带妹妹一样关照我。其中一个女孩儿每天必要说好几次“哎哟我的宝,不是这样的,我教你”。
彼此熟络后,互相一问出生年月,羞得我面红耳赤,只觉得自己白活了这么些年。老大不小了,还被人当作未成年的小姑娘。
老实说,我近几年越来越紧张被人家询问年龄。这种紧张,倒并不是因为我对自己的年纪有多大的恐慌或焦虑,更多时候是源于面相不合时宜的尴尬。
我并无意在这里表现出什么凡尔赛的论调,毕竟谁不希望自己比实际年龄看上去更年轻一些呢。但总有些场合,你不希望人家一眼就认定你不经世事,吃不了苦,承不住事儿。
03.
总而言之,我就这么结识了两个西点女孩儿。
其中一个女孩儿来自云南楚雄深山的一个偏远村落。据她说,山里统共只几户人家,晚上天黑得都不敢出门。她个子不高,皮肤有些黝黑,眼睛倒是极水灵的。17岁不到就来上海打工,几年下来终于攒够了本钱,索性报了一整套上万块的烘焙课,目标是学成后三年内回老家的县城开个私房西点。
另一个女孩儿来自江西景德镇下辖的一个县城,名字不大记得了。高高瘦瘦,长得眉清目秀,说话间有些方言口音。以前上过一段时间班,后来辞职考编,没考上只好又再出来找工作。因为喜欢西点,希望从事西点相关的工作。为了上课,目前寄居在朋友家,只盼着早早结束课程再就业,好从朋友家搬出来,拥有自己的厨房和烤箱。
她们上课时都极认真,老师边讲要点,她们边在本子上抄抄写写,晚上回去还要把笔记温习誊抄一遍。实际操作的时候,隔几分钟就要喊老师过来看看。现做的面包一出炉,就迫不及待地冲向烤箱,确认自己的演练成果。
我在她们身上看到一种朴实的努力向上生活的姿态,这姿态一瞬间让我觉得生活是很纯粹的,渴望索求更多的我或许有些过于贪婪。
04.
我从她们那儿听到一些匪夷所思的事。比如山里的狼如何趁人不注意叼走孩子,村里讨不上媳妇儿的人家如何花钱去东南亚边境买婚——买回来的女人们有的自此在村里生娃过日子,有的组团逃跑。
这些故事,我或许曾经从什么地方小报上读到过,但这样听人真真切切地说起,还是第一次。叫我吃惊的是,其中一个女孩儿甚至自然而然地脱口而出道,“也不知道她们跑什么,孩子都有了,生活其实也比她们之前好。”我暗自倒抽了一口冷气。
有时,她们也会自嘲,“像我们这个年纪回去都是剩女,我们家那儿的女孩子十七八岁都生娃了。”
我一愣,“十七八岁不违法吗?”
“小地方没人管,到年纪了再去领证便是。”
揉面摔面的时候,我使不上劲儿。她们边打面团边笑道,“这个学学挺好的,以后又能做给小孩吃,要是和老公吵架生气,还能在家摔摔面。”
她们虽然小我五岁之多,但在她们对自己人生的未来规划里,成家立业、结婚生子似乎是自然而然到了年纪就会发生的一件事。
05.
世间百态,芸芸众生,我们为什么会成为现在的我们呢?倘若我拿到的不是手中的这个剧本,我是不是有可能成为世上其他任何一个人。
《忧郁的热带》里曾经写道,每个人身上都拖带着一个世界,由他所见过的、爱过的一切所组成的世界。
我隐约感觉自己和她们之间好像隔着一层什么,我们各自拖带着一个截然不同的世界,又因为一个共同的爱好走到一起。我无法和她们聊许多事,谈许多看法,但又切实地被她们对我施予的单纯善意所打动。她们的笑容干净、爽朗,不掺任何杂质。
聚散都是缘。或许很多年后的某一天,我会在某座陌生城市邂逅她们的烘焙坊,然后想起多年前的夏日黄昏,我们拎着一大袋刚出炉的战利品,迎着天边橘红色的晚霞,在地铁站挥手道别的日子。
晚风慢慢,那声轻柔的再见终于淹没在隆隆作响的地铁声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