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世无争金又福——姚金福老师
——写给那些远去的老师
我至今一直不太清楚,姚老师以前有过什么样的人生经历,又曾经担任过什么学科教学,最后才成了学校的美术老师。我只知道,我第一年踏入学校工作,就和周长城老师、姚金福老师成了办公室的黄金搭档,直到他们一个个光荣退休。事实上,那时我自己也不太懂事理,可能冒冒失失、没大没小,但我们居然处得那么和谐,这是怎么做到的呢?
当时,我们三人在办公室的时候,周老师是属于那种看起来亲切、骨子里有点高冷的人,姚老师则是比较亲和,说话也是礼让三分的那种类型,作为学校年轻的音乐老师,我略显活泼,给沉闷的办公室增添了新的气息。和两位年长的老师在一起,我根本没体验过“新手上路,夹紧尾巴”的感觉,我觉得这一点大概是我工作初期最幸福的职业体验。老教师对新教师的关切、爱护、指点、帮助,都是那样坦诚而朴素。比如,每月的工资涨幅、政策文件的解读,这一类显然是老周老师比较专业,他会在办公室一一讲解,耐心解释;又如,教学教具制作、学生奖励印章、东西的修修补补,这种活儿绝对是姚老师最拿手了。
但问题是,姚老师是一个特别而特殊的人。我这样说的时候,绝没有半点对姚老师的歧视与不尊重,相反,我个人始终非常尊重姚老师。我觉得,在那个年代走过来的老师身上该有的品质,姚老师都有:吃苦耐劳、谦逊低调,工作认真,努力上进,等等。但不得不提的是,姚老师的左胳膊有点残疾,平时总是无力地耷拉着,也就是说,所有生活中与工作上的活儿,他都是靠一只右手来完成的。比如,他批阅学生的美术作业,先用右手把作业本打开,而后借左胳膊压在作业本上(注意:只是压着),所有批阅、书写、打分、合上这些动作,都由辛勤的右手一一完成。上完课回办公室,姚老师身边总是围着三五个孩子,有的帮他搬作业本,有的帮他拿教材书,有的帮他提着教具……这样的场景,倒也十分美好。是不是姚老师小时得过小儿麻痹症,还是经历了什么人生大事,我从未当面求证过。在我看来,对于这样的问题我是怎么也问不出口的。
虽是如此,我觉得姚老师有一点特别好,就是他性格温和,特别耐心,对孩子特别好。这种好,绝不是装出来的好,而是你可以通过他看孩子的神情、与孩子说话的语气,面对孩子时那种柔和的目光与关切,像极了爷爷般的慈爱。他说起话来慢慢悠悠,从来没有高一声低一句,就是特别耐心地和孩子讲解,特别耐心地与孩子交谈,特别耐心地启发孩子。也有孩子因为调皮被带到办公室来单独谈话,姚老师总是笑呵呵地跟孩子“胡扯一番”,等到时机成熟,姚老师才切入正题。那时,孩子与老师完全是一种敞开的状态,孩子没有戒备心,更没有紧张与压力,谈话自然非常顺畅有效。因为太年轻,我当时也不觉得这些方法有什么特别之处,就是觉得姚老师怎么可以这么耐心呢?但现在想来,有很多的教育意味。
后来,我在张文质老师的书里读到过类似的句子,“作为小学教师首先需要的是那些心地很好的人,他对孩子的疼爱、善意、怜惜,需要的并不是职业‘规范’的制约和提醒,他对孩子的‘好’是从他内在质地中自然流出来的,一点都不勉强、不做作、不为其他‘疼孩子’之外的目的。这样的质地可以帮助教师顺着去做,也可以帮助教师有更多对违反自己天性行为的敏感和警惕,即使他免不了为这种纷扰的冲突而痛苦,但是,显而易见,人性的力量一定能使所谓的‘好心人’更多地走在教育的正道上。”我想,姚老师大概属于这样的人吧。其实,姚老师对所有人都好,真的从没看见他跟同事有过什么不愉快。
可是,一个老师光靠好脾气、好性格也不能为自己的教学业务“长脸赚分”啊,至少当时的姚老师就遇到了尴尬。记得有一次活动,校长室安排要听姚老师的美术课。那时的我总觉得开一节课对一个老师来说,应该不是什么难事儿。无知无畏啊,我就是这么“不当回事”地走过来了,但对于那些没经过师范专业学习的老教师来说,这就是先天的职业不足吧。其实,我到现在也不知道姚老师上了什么、怎么上的,总之看到校长是铁青着脸回来的,一句话也没说。后来,听老师们小声议论,说姚老师上的课不是不好,而是非常不好。一节课,就板书画了一只鹅,还是普通话和家乡话合作完成。有一个具体细节是这样描述的:上课时老师因为太过紧张,手不停地发抖。
这样的事,我们办公室当然避而不谈。似乎,我们从不知道有人去姚老师课堂听了一节美术课,我们就等着时间把这些记忆慢慢淡化,最终翻篇。也许,那是姚老师最沉默的一段日子,他的话少到一天只有几个句子,总是低头默默地做着自己的事。毕竟,俗世的生活还是有很多欢乐与充满诱惑的。日子一天天过去,愁云也一日日淡去。渐渐地,姚老师的小曲儿又轻轻地哼起来了,他会在批阅美术作业、刻印小章的时候似有似无地哼着,小曲儿也会随着他的心情忽高忽低,时强时弱。我们小心翼翼地维护着什么,心头生出弱弱的喜悦。说实话,那个爱哼歌、爱孩子的姚老师重又回来了,我们办公室也变得明亮起来。
在我看来,开心时的姚老师足有1米7以上,愁苦时的姚老师顶多1米5。因为左胳膊残疾,肌肉萎缩,明显能看出他的身材呈左低右高式的倾斜,使得他走起路来也有点一高一低的感觉。我们习惯也喜欢看到这样的姚老师,在校园里,无论是姚老师的正面还是背影,都非常具有辨识度与亲和力。由于身体上的特殊,他的办公桌上经常作业本、材料工具堆得凌乱不堪,但看起来一点也不影响他的心情。忙碌起来的时候,他特别欢乐。等自己闲下来,他有一个习惯性动作,就会拿出一把小木梳,不停地梳理自己的头发。他说,钱多钱少无所谓了,多活几年全赚啦。他也叫我跟他一样多梳理头发,说这是脑部运动,长寿秘诀。当时的他还差几年就到60岁了,但依然保持着一口整齐的牙、一头乌黑的发。我们在办公室会玩笑说,简直就是返老还童的节奏。
姚老师说自己也遇到过人生挫折,但好好睡一觉就过去了;他说自己也有令人烦恼的事儿,但一转身也就自我修复了。因为姚老师课堂业务能力不强,学校评先进的时候轮不到他,教师晋升职称的时候挨不上他,很多时候,他好似成了学校里的一个“空气人”——像空气一样真实存在,又像空气一样无人察觉。那时教师分配房子是非常紧张的,有老教师为了房子的事和校长拍桌子吵架,还有因为吵架而昏厥在校长办公室的。姚老师知道后,幽幽叹了口气,说:“我好像还没到要死要活的地步,就放弃吧。”不争不抢不失态,主动地“自我放弃”,姚老师似乎悟到了自己的人生哲学。
在我印象里,姚老师应该是1996年退休,也是一位只有小学一级教师职称(现为初定职称的二级教师)就光荣退休的老教师,这在当时也非常少见。姚老师乐呵呵地接受了现实,喜滋滋地迎接自己的退休生活。我算了一下,他今年应该80有余,据说依然健康乐观。想到张文质老师曾提过一个观点,一个教师既需要有职业规划,更需要有长期的人生规划、寿命规划,“健康活着,努力活久一点”应该成为每一个教师的人生目标。“长寿才是王道”,祝福姚老师活过百岁,如他所言“多活几年,人生大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