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悬疑】文武

原文来自淘故事,经作者授权发布;作者:里乐


第一部分

01

水……

全是水……

好咸好涩……

透不过气……

就要……死了吗……

咳咳!

伴随着一阵猛烈的呛咳,我的意识猛然清醒。待我反应过来,发现自己已经仰面躺在了岸边。腰下被一块尖锐的石头硌得生疼,我才不得不挣扎着用双手强撑着身子坐起。

澄明的月光将眼前的景象照亮。但,所谓的月光和阳光说到底是同一来源,只是被赋予的名字各异罢了,不是吗?

一条半湿的水痕从已经涨起的海岸线直连到我的脚边,与旁边干爽的石子们对比鲜明。显然我刚刚就是从面前的海水里爬出来的。

这是一片我再熟悉不过的石头滩,从我家步行过来只要不到十五分钟。由于这儿的海水混浊且海岸线很短,就算是白天也鲜少有人问津,何况是现在。不过我很喜欢这片海滩,经常在四下无人的夜里独自探访,享受纯粹的静谧。至于这次,是怎样来的,又是因何坠海,这段记忆就像被格式化了一样,我完全没有头绪。

一阵稍强的海风突然迎面吹过,我不禁随之打了个冷颤。已是夏末,被海风裹挟着的空气掺着几分凉意。从头湿到脚的我再待下去必定会着凉,更因事出蹊跷,恐怕更大的危险正潜伏在周围。想到这里,巨大的不安顿时笼上心头,我腾地站起,头也不回地大步朝家的方向走去。

路上,我仍记不起在自己的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偏偏越是用力想越是头痛难忍,最后只好作罢。

我的手机不在身上,无法确认时间等信息。还好钥匙是挂在裤带上的,我不至于进不了家门。

站在家门口,我卸下腰间的钥匙串,叮当作响间只觉得缺少点什么,仔细查看一番却又说不出没了哪一把,印象中该在的都在。我脱下仍湿着并微微发臭的皮鞋黑袜,将它们留在门外的地垫上。打开防盗门,原来我的手机就那样妥帖地躺在玄关处的鞋柜上,默默映衬着我的狼狈。拿起手机,现在是凌晨3点52分,没有任何未读消息。我光着脚走进卫生间,打开镜前灯的开关,洗漱镜内的影像一下子刺进我的眼。那是一个穿着天蓝色条纹衬衫刚刚而立之年的男子,青灰色的脸上神情恍惚着。

“嗡嗡!!!”

放在一旁洗衣机上的手机突然震动了两下,在这逼仄又死寂的空间里显得格外令人惊心动魄。

我拿起手机,屏幕上显示着一条新邮件提醒。

“来自未知寄件人——标题:不看会死,信不信由你”

奇怪,在这个即时信息时代,竟然还有人发电子邮件这样老掉牙的东西,搞这种无聊的恶作剧。

我偏不信这个邪,还是点开了这封邮件。邮件的正文除了一个视频附件以外什么都没有写。

点开视频,几秒钟的黑屏过后,一个人影隐约浮现。在看清楚那人的脸后,我当即心头一沉,浑身也不由自主地发起抖来。

画面中,一个长得和我几乎一模一样的男子被捆在了一把椅子上。他的嘴被黄色胶带封着,眼神黯淡无光。

02

我叫常文,是名网络心理咨询师。今天是我三十年来过得最糟糕的一个晚上,比二十年前父母突然消失的那天尤甚。先是莫名其妙地掉进海里差点被淹死,不会游泳的我仅靠求生本能自救;又是短暂失忆记不起来龙前因,连手机也落在了家里。

而就在刚刚传过来的那封电子邮件里,我得知了自己的双胞胎弟弟被绑架的消息。

视频中,在一片纯黑的背景下,一个长得和我几乎一模一样的男子——我的弟弟双手聚拢在身前被胶带一圈圈缠住,双脚也是,嘴巴鼓鼓的,似乎是被塞进了某种东西然后又用胶带封住的,整个身子勒着麻绳,与一把破木椅绑在了一起。他的眼神涣散,脸部露出的皮肤浮着淤青。这样的场景持续了十秒,然后画面一闪,一个套着深棕色玩具熊布偶服的人独自出现在了镜头前,蹦跳了几下之后,操着一口后期处理过的尖锐电音腔说明了情况。

“常文是吧?你好,初次会面……哦不,其实也只是你能见到我——的外壳而已。怎么样?可爱吗?”

真是废话连篇!看到这里时我就已经有摔手机的冲动了,但无奈只能被迫极力克制。

“我想你现在一定很关心你弟弟的安危,在气急败坏着吧?别急,稍安勿躁,在游戏还没彻底结束之前我是不会拿他怎么样的。”

游戏……!?

“不好意思,忘了说。其实想要救出你弟弟很简单,只要你成功按时完成我派发给你的三个任务,你就能知晓一切。当然了,前提是你不能报警,我劝你现在就打消这个念头。你在明我在暗,你是抓不到我的。你弟弟是什么样的人,你应该再清楚不过了。他犯过什么罪,你知道的还有不知道的,够判多久,你算过吗?”

说到这里,布偶人走出画外,再出现时手中多了一只白色半透明塑料桶,里面装满了淡黄色液体,另一只手上则握着一只打火机。

“所以啊,别想着搞猫腻,大不了鱼死网破喽。”布偶人耸了耸肩继续说道,“第一个任务会在上午十点同样以邮件的形式发到你的邮箱里。你还有几个小时的时间,可以洗个澡睡一觉,或者吃点东西补充一下体力,就是不要想着——反、抗、我。”

这时画面黑下来,然后回到了我弟弟被绑着的场景。过了十几秒,视频完全结束了。

看完后,我双腿一软就地坐在了卫生间里。略微清醒了一点,我的思路逐渐明晰,记忆也开始陆续浮现。

脑海中最后的画面,是前一天晚上我和弟弟在一家私房菜馆里庆祝我们三十周岁的生日。当时我们回忆了很多大大小小的事,兴致很高,自然喝了酒。现在想来,一向酒量不俗的我,竟一瓶啤酒下肚就开始表露醉态,两瓶以后更是直接断了片。反倒是平时沾杯即多的弟弟那天面不改色地喝了一杯又一杯。想必那时,躲在背后伺机而动的始作俑者就利用某种手段,在酒里做了手脚,然后绑架了弟弟,把我扔进了海里听天由命。

现在只能这样坐以待毙吗?我踉跄着起身,来到弟弟的房门前,扭了扭门把手,不出意外是锁住的。弟弟的性格相对偏执,曾经发生过过激自残的行为,因此他的房门是被我特殊改造过的,只能从门外用钥匙上锁。

海水与汗水的混合液吸附在我的外衣裤上,不断地蒸腾出腥咸的气味,令我作呕。我索性毫无顾忌地将自己脱个精光。

走进卫生间,在等待莲蓬头喷出的水变热的空隙,我突然发现自己的手腕上还戴着块智能腕表。我打算把表取下,橡胶表带却像是被故意粘在一起似的,怎么也摘不下来。算了,戴着一块洗吧。其防水性能这时才在我这里纳罕地物尽其用。

我闭着眼睛站在自来水造的人工雨中,任每滴清水在我身上聚成水流滑到脚底,丝丝酥麻感令我眩晕。弟弟绑在椅子上的画面投在我的眼幕上挥之不去,被胶带缠住的手腕一点点放大成重点。

那颗象征着暴戾的烟疤终于被盖住了。

03

我的双胞胎弟弟名叫常武,是一名自由职业者。我从没见过他上班,只知道他总是通过一些游移在法律边缘的手段赚些零花钱。毕竟他的衣食住行都是由我主动给予的,其余的也就没什么开销了。他的生活我不想去管太多,只希望他健康快乐就好。

我和常武的父母在我们十岁那年就不告而别,原因是生意失策为了躲债。于是我们两个便顺位背负起了欠债者的骂名,没得选,只能被交由年迈的爷爷奶奶抚养。常武就是在那时性格与我背道而驰,变得乖张起来。学校里关于我们的流言蜚语不少,有闲人借此来霸凌,都被转了性的常武以暴制暴打了回去。从此再也没有人欺负我们,也无人敢与我们做朋友。

十五岁那年,我第一次发现常武在抽烟。我抢过他的烟,像个教导主任一般严厉地质问他。可他却满不在乎地狞笑着,一把拽过我那只捏着香烟的手,一下子将烟头按熄在了自己左手手腕的外侧,还死命地扭了几下。焦黑,破溃,结痂,愈合——一颗深棕色的烟疤就这样永久性地滞留在了常武的手腕上,同时成了我的一个心结。而我从那以后则不再管教常武,随他放任自流。

曾经在我眼中感情复杂的烟疤,现在被封印在胶带下,藏在世界上未知的某处,可我暂时什么都做不了。正如布偶人说的那样,他们在明我在暗,我不敢轻举妄动。常武的命在他们看来也许不值什么,却是我仅存在世的血亲了。我几乎是零社交,常武在外面的朋友我一个都不认识,他也不会跟我主动提起,我想不到他会得罪的人选。犯了错就要承担相应的责任,这是毋庸置疑的。但还轮不到让什么奇奇怪怪的人滥用私刑,就这样死得不明不白。

我要救出我的弟弟,让他告诉我一切,然后赔情赔法,公事公办。

洗好了澡,躺在床上,我自然困意全无。看着刚翻修不久只剩我一人的家,我终于哭了出来。

失踪的父母在我们十八岁那年突然传来了消息,是死讯。他们夫妻俩消失了八年,隐姓埋名想东山再起,却万万没想到刚见了点起色就意外出了车祸,双双毙命。他们的身后财产被清算,在还完了所有的欠款之后还有些结余,归到了我和弟弟的名下,由我保管。所以不要太精明,老天自有安排的。后来我和弟弟上了同一所大学,学费是公家贷款来的,生活费由我勤工俭学赚取。其间爷爷奶奶相继去世,我们也毕了业。变卖掉杂七杂八的遗产,还完了助学贷款,正好还够在一个海边小城市买一户二手住宅楼的钱。

于是便有了这个家。

我允许自己先恸哭一会儿,接下来毋庸置疑是场硬战。

要完成三个任务……会是什么呢?藏毒?走私?借刀杀人?我把从影视文学作品里看过的犯罪桥段都在心里过了一遍,不禁汗毛倒竖。

变态的人的想法是怎样的,谁知道呢。

04

上午十点,一封盛装着任务的电子邮件准时发送了过来。

依然是只有一个附件视频。里面的玩具熊布偶人顶着一张僵硬的笑脸,一字一句地向我下达着第一个任务。最后以常武闭着眼耷拉着头被绑在椅子上的画面做结尾,不知是睡着了还是被折磨到虚脱。我只能以他随着呼吸而起伏的身体去判断他还活着。

布偶人的第一个任务简单到出乎我的意料。

他(她)让我先到银行取出一万块现金,然后再等候下一步的差遣。

就……这?

战战兢兢地等待了五六个小时,得到的这第一个任务令我有些不明所以。就像是一个武装到牙齿的大兵,直到上了战场才发现对方只是个乳臭未干的娃娃,那种无处施展的哭笑不得显而易见。但绝对不能掉以轻心!对方是什么来头?他(她)的目的是什么?我在过去的这段时间试过给对方发了几次邮件,得到的都是自动回复的“稍安勿躁,静候佳音”几个字。我不懂黑客技术,但这种匿名的邮件应该很难查到对方的位置吧?既然做到了这步,他(她)想必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准备。

一刻也不敢怠慢。我抓过充电宝和钱包,将它们胡乱塞进背包里,带上钥匙出了门。

我在附近距离最短的一家银行取了钱,也顾不得什么跨行手续费了。今天的太阳可真毒,我带着一万块现金曝晒在阳光之下。现在是上午十点二十四分,在没有收到下一步指令之前,我不知道该去往哪里,又不敢走远。于是我只好在银行门口坐下来发呆,像个无家可归的流浪汉一样,接受来往行人们投来的异样眼光。

没有预期的等待是最可怕的。它是薛定谔的猫,充满着无限的可能与不可能。

下午一点,我一直捧在掌心里的手机震动了两下。

“午餐吃得怎么样常文?”呵,我可没有什么心思正儿八经地吃午餐,只为了补充体力,就着盐汽水啃了一个干面包。

“你已经取好了钱吧?”都两个小时了,就算现印也都该印好了。

“废话不多说了,下面我要让你去到这个地址,然后把钱一张张从上边的门缝儿里全部塞进去,就算完成任务了。记住动作一定要快,不要逗留太久磨磨蹭蹭被人当成图谋不轨的人。为防止你认错,我已经提前在那门的最下面用粉笔画了一条线,记得趴下确认。”说完,布偶人举起了一张白纸,上面是打印好的详细地址,画面就此定格,常武没有出现。

我急忙拦了辆出租车,往布偶人给出的那个地方奔去。目的地是一栋位于郊区的老旧公寓楼,甚至连门禁都没有,随便进出。每户的门牌号都已模糊不清,我强辨着找到了布偶人所指的那家,趴在门前,以极低的视线可以看到一条长长的灰白粉笔线。

没错,就是这里了。

我小心翼翼地将那一沓钞票从背包里取出,然后尝试着将其塞进门缝中。正如布偶人所说,只有门上边的缝隙才能将将允许一张钞票通过,多一张都不能。就这样,我花费了十几分钟,把手上所有的钱都塞进了门中,然后匆匆出了公寓楼。

我不知道布偶人为什么把收钱的地点定在这里,还是这样一笔不算多的数目。常武此刻被关在哪里呢?想来不可能是这里。

我在附近又等了一个多小时。下午三点,第四封邮件发过来了。

“很好,你很听话嘛常文。”我看了下四周,没有一个人影。他(她)怎么知道我完成任务了呢?是在暗中安插了眼线?或是在那栋公寓里装了摄影头?

“我猜你现在一定是一头雾水。觉得任务太简单?付出的代价太小了?说不定还在嘲笑我呢,哈哈!我总是在说别急别急,这不,重头戏来了。”视频中的布偶人清了清嗓子继续说道,“下一个任务,你要到这个定位点上,那里有一块明显与其它地皮颜色不同的新土。找到它,用手刨几下会出现一把铲子,接着深挖会有一个箱子,里面有工具和详细的说明,照着做,第二个任务就完成了。”

布偶人的话说完了,常武毫无征兆地出现在了画面当中。尽管他还是被绑着,却像一针强心剂,给了我起身前行的动力。

按照地图上的定位,步行了二十分钟,我来到了一处废弃掉的烂尾楼施工场。在一丛杂草旁,一块三四平米大的不规则土地泛着湿黑,与四周的蔫黄格格不入。应该就是这里了,我在其正中心的位置徒手刨了起来。没几下,果然露出了一把工兵铲。我用铲子继续向下挖,一米左右的深度,一只由保鲜膜包裹着的木箱子现了身。

这个箱子只有鞋盒那么大,漆着亮油,黄铜的锁扣一扳就开。里面分别用密封袋装着一包包纱布、棉球、碘酒、酒精等医用品,另外有只金属罐不知是做什么的。最下面垫着两个牛皮纸信封,是一式两份的任务说明书。

我将信封打开仅仅扫了一眼内容,便瘫软在了土坑里。

05

我是常文,从没想过紧跟在三十岁生日之后,自己的亲生弟弟会被绑架。绑匪开出的条件是要我完成三个任务,但我现在却被第二个吓成了软脚虾。

从标记地挖出的木箱里放着两份相同的任务说明书,两张大大的白纸分别用透明胶带贴满了一层做防水,似乎预示着任务中可能会沾染到液体。其上图文并茂地描述着整个任务的过程。

我强忍着恶心与惊恐,通读了一遍说明书。简单来说,上面印着的就是一个小型截肢手术的步骤讲解。

布偶人下达给我的第二个任务,是要我将自己左手的无名指在一二指节间处切除,然后再装袋进箱,原地掩埋。

切……切手指!?

我不知道对方这样做到底是为了什么,能得到什么好处,还是说只是单纯为了寻求折磨人的刺激?

“游戏”——我突然想起了布偶人在第一封邮件里提到的这两个字。

但不管怎样,我的弟弟现在在他(她)的手里。半根手指换一整条人命,不亏。

我照着说明书上的指示,按捺着狂跳不已的心脏,一步步将双手清洗、消毒,然后把左手无名指指根用绳子扎紧。在将手指塞进那瓶金属罐盛装的液氮之前,我的身体止不住地颤抖起来,呼吸也变得粗重无比。闭上眼镇静了一会儿,最终理智还是战胜了生理恐惧。切断、清理创面、包扎……布偶人给出的手术步骤有效而易懂。除了心理上的不适,身体竟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痛苦,使我相对轻松地失去了半根手指,后续处理也干净利落。在如此境遇,我多少有些感激起了布偶人的用心,不知道这算不算是一种斯德哥尔摩情结。

最后,涕泪交流的我遵循说明书的指示,吞下了几片箱子里提供的消炎药和止痛药,又强打精神一点点填埋好了挖开的土坑,算是完成了第二个任务。

就在这时,又一封邮件发送了过来。这次是纯文字。里面让我前往旁边指定的一家旅店暂做休息,最后一个任务会在午夜十二点准时下发,地点就在附近,吩咐我不要乱跑。

二十分钟后,我到达了旅店。这家店十分老旧,出没的人大约没有特别整齐的,所以前台小姐面对我这副狼狈的鬼样子也就见怪不怪了吧。进到开好的房间,我一下子扑倒在了发着淡淡霉味的床铺上。用残存着的最后一丝清醒定了个闹钟,下一秒我立刻昏睡了过去。

不得不说,生物钟真的是个很神奇的东西。我倏地睁开眼,天已经黑透了。此刻是十一点四十八分,比我设定好的闹钟提前了两分钟。距离最后一个任务下达还剩十二分钟。

我从床上爬起打开灯,左手无名指开始隐隐作痛。在房间的电脑桌上摆放着几瓶落着灰尘的收费饮料,我挑了其中一瓶橘子味的汽水拧开,大口灌进肚子里,暂时满足了身体对糖分的渴望。

十二点整,第六封邮件发送了过来,恢复成了附件视频形式。视频的开头是常武被绑住手脚站在一块礁石上面,脚上绳子的另一端连绑着一大块石头,不然凭他的好水性,正常情况下是淹不死他的。视频看起来像是现在的光景,那片石头滩正是我莫名落水的地方!接着,画面变成了布偶人。

“常文,失去了半根手指的滋味如何?是不是觉得最后一个任务应该会更变态?那你就又猜错了。最后一个任务实质上很简单。从旅店走出去到马路,正对着的第一根电线杆起,往左数第一百根或往右第一百根,其中的一根在你的平行视线上贴着一张卡通贴纸,把它用手机拍下来,然后发给我,就算你通关了。我给你五分钟,这个时间只够你现在出门跑到一个地方,二选一,成功找到贴纸你的弟弟就会得救,否则就会被抛进海里,看你的运气了。哦对了,不要想着向别人求救,抓紧时间。”

当听到只给我五分钟时间时,我就已经朝外跑了。没有丝毫犹豫,上了马路我凭直觉向左,一根根电线杆边跑边数。到了第九十根时,我放缓脚步,生怕一不留神就错过正确的那根。说着就是第一百根了。我大口喝着空气停下来,绕着它仔细打量。

很遗憾,电影里的那种劫后余生的惊喜情节并没有出现。这根电线杆上并没有贴什么卡通贴纸,连一张小广告都没有。我又接连检查了前后各四五根电线杆,以防漏查。但很遗憾,它们全都光秃秃的。

五分钟时间已过,死也要死个明白,我绝望地向回跑去。重返起点,朝另一头数了一百根电线杆,竟依然没有发现任何贴纸的痕迹!

我早该想到他(她)在耍我的!

被布偶人玩弄于股掌间的我们兄弟俩,此时一个生死未卜,另一个已生不如死。

这时,我的手机再次收到了一封邮件。

“回家,门口的地垫下藏着你想知道的一切。”——里面只这一句话。

06

在郊区好不容易加了价才叫到了网约车。回到家门口,我小心翼翼地掀开地垫,在不显眼的位置上,一把钥匙放在那里。我将其拾起,努力想着它的用途。

这是……这是常武房门的钥匙!难道???

我立刻打开防盗门,再穿过客厅,果然用那把钥匙扭开了常武房间的门。开了灯,只见他的屋子里窗帘紧闭,空荡荡的没有人影。我走进去环视了一圈,突然想到了什么,一把拉开衣帽间的门。在挂着的一排衣服下面,一捆麻绳和一个手机放在那里。我拿起手机将其点亮,一段视频自动播放起来。

布偶人背对着镜头一动不动,我差点以为是视频卡顿住了。几秒钟后,布偶人开始脱去身上的毛绒衣,最后摘掉头套,缓缓地转过身来。

什么!?布偶人原来是……常武!!!

这个折腾了我一天一夜的神秘变态人偶,竟然是我的双胞胎弟弟!?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请原谅我,常武。”视频里的人开口了。等等!他在说什么?

“我知道这听起来很扯,但你确实是常武,我才是常文,是你的哥哥。不信你可以仔细想想,你有过做为常文的主观记忆吗?心理咨询师的工作流程与内容是怎样的?你知道吗?”听到这番话,我的头刹那间开始爆炸般地剧烈疼痛起来,各种零散的碎片记忆像被拂起的尘埃那样,一片片漂浮在脑海中。

我是谁?

“别慌。很抱歉,在生日那晚我把你灌醉,用了某些催眠方法让你暂时在潜意识里误认为自己是‘常文’,你的‘弟弟’被绑架,而你要奋不顾身地去救他。其中的原因嘛,是我发现你最近做的事简直越来越过分了,再这样下去真的很危险!三个任务分别代表了三个惩罚。至于具体的,我想你应该比我更清楚。”

听到这里,我疯了一般去扯手腕上的智能表,表带终不敌这样的蛮力被拽断了。随着手表的脱落,一个深棕色的烟疤出现在我的手腕上。记忆一下子全部涌上来。我,是常武。

“如果还有其他办法,我也不会用这样方式来警示你,但为了你以后的人生道路能走得正确与顺利,我不得不狠下心。我们的所有资产我已经总结成了一个清单,文件就在这部手机里存着。只要你不去挥霍浪费,它将足够保障你接下来的基本生活,如果你勤奋努力,那更会是吃喝不愁。还有,当你看到这段视频时,我已经真正归入那片心心念念的大海了。最后,希望这段经历和我的死能够让你有所撼动,改邪归正。弟弟,我永远爱你。”

不!!!哥!!!

视频的画面停留在了哥哥常文的微笑中,我却永远地失去了他,大概很长一段时间不会再笑了吧。

做过的坏事终于全部历历在目,其中的苦果我已饱尝。哥哥很决绝,知道只有使用这样极端的方法才能令我幡然醒悟。接下来的所有日子,我都会活在深深的自责之中,好好生活,达成哥哥的遗愿。

我来到哥哥从不上锁的房间,在他的壁橱里,我发现了那套玩具熊布偶服。抱着它,就好像再次感受到了来自哥哥的温暖。

我生平第一次知道了何谓泣不成声。

07

哥哥离开后,我总是不自觉地去以他的角度看待事物。以前习以为常的,现在再也无法得过且过了。

于是,就过去犯下的错,我来到警局自首。

像我这样主动跑去供认过往所有种种的人,大概寥寥,更像是一种忏悔。

由于没有相关立案,对于我交代的全部内容,警方只筛了几条情节相对较严重的,将我拘留了几日又进行了一番口头教育,倒也放了出来。

在那之后,思来想去,我打算换个城市重新开始。我将名字改成了“常斌”——文、武、斌。希望藉此时刻提醒自己,不忘负着哥哥的那份心情一起生活下去。

打点好了一切,就在准备动身的前一天,我在街上闲逛时,不远处走过来一个很面熟的人。那人是我的小学同学,一直也没什么交集。我本打算低头快步绕开,却没想到被对方迎面堵住拍了肩。

“哎?老同学!咱们好像自从小学毕业以后就再也没见过面了,这都多少年了!你说是吧?常斌。”那人开口寒暄道。

第二部分

01

我叫常文,目前从事线上心理问题咨询与辅导的工作。当初朝这个职业方向努力,就是为了不必和人面对面打交道,所幸如愿以偿。

我有一个双胞胎弟弟,他叫常武。我们虽然性格迥然,但相依为命了这些年,感情一直不错。

只是最近,我觉得有些不对劲儿。

我的房间和常武的相对。他不管在不在家,房门都是紧闭的,我则正好相反。这样只要他一发生状况,我便可以第一个知晓。

我的收入来源都是通过网络转账,购物支出也基本都在线上,但我还是会在家里准备一笔现金,一是为了应急,同时也因儿时的动荡,身边有些看得到的钱更令我踏实。我在自己的抽屉里放了一万块的钞票,就是这笔钱在最近一周内不断莫名减少,直至仅剩下了不到一千块。

小区的治安不错,我又几乎天天都待在家里,首当其冲排除掉了进贼的可能。就算是我自己拿的忘掉了,多说几百块,也不可能一下子少那么多。

那……会是常武动的吗?他的吃穿用度我都按时提供着,实在想不出他突然需要这么一笔额外的钱是为了什么。

这种事不能平白无故当面质问,凡事都要讲求证据。

为了查明真相,我买来了一只摄像头,悄悄地安装在了自己的房间里,又在抽屉里补放了两千块现金。

然后,只等水落石出了。

02

摄像头装好的前几天,回放录像里没有任何异样,抽屉里的钱也没有变少。

就在我将要对这件事不了了之时,有了新的发展——抽屉里的钱全都不见了。我立刻查看了之前的录像文件,发现这晚,当我夜里起身上厕所时,常武来到了我的房间。他蹑手蹑脚地拉开抽屉,数都没数,直接将那叠钞票全部取出塞进了自己的腰包中,动作一气呵成,像个惯犯。

不告而拿便是偷。我决定找常武谈谈。

在播放完那段证据视频后,常武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反倒格外平静。这下换我不淡定了。我表示,如果他需要钱,完全可以正大光明直接问我要,何必这样鬼鬼祟祟地偷拿呢。

如果是用来赌博也会给吗?

常武的一句话把我问住了。我本以为他只是把钱花在谈恋爱或者其它应酬上,哪怕他乱买些没用的东西都好。没想到他已经玩世不恭到这种地步,对参与不法事物连羞耻心都没有,瞒都不瞒了。

我顿时怒火中烧,抓住常武想要教训他一番。推搡争吵间,我脚下一滑,仰面摔倒,头重重地磕在了床沿上,当即隆起了一片肿块。缓和了好一阵我才从地板上爬起,发现常武已不知何时从我的房间里消失了。

简单冰敷了一下后脑,又吃了两粒止痛药,我便躺下准备睡觉。最近都睡得很早,每天起床时却疲乏得很,没有那种一夜到天亮的轻松感。看来哪天真要去医院做个体检才行。

在对常武的气愤与担心中,我睡了过去。

啊!!!

伴随着剧烈的抽搐,我惊醒过来,眼前却是一番陌生的景像。原本待在家中入睡了的我,此刻竟出现在了街头。昏黄的路灯光亮从头顶撒下,我的面前站着一位年轻女孩,惊恐地看着我,手上拿着一个电击棒,还闪烁着火花。她见我呆住了,便头也不回地跑开了。

这是梦吗?

我敲了一下自己脑后的肿块。好痛,看来并不是梦。

那我怎么会毫无意识地来到这里?我刚刚又对那个女孩做了什么?

是梦游吗?

我突然感觉到左手传来重量,才发现自己正拎着一只女士挎包。

所以我是抢了那女孩的包……吗?

同时,我又感到手腕一阵轻松。我的手表不见了。这是我从十五岁起养成的习惯,就连睡觉都要戴着一块手表。

总之,先回家再说吧。我打开手机定了位,朝家的方向走去。

到了家,我把那只包安放在玄关处,下意识抬起手腕准备看时间,一颗深棕色的烟疤始料未及地映入我的眼帘。

03

这一晚怪事频发。先是已经入睡了的我突然意识到自己身处街头,被陌生女孩电击,手上还拿着女士挎包;然后手腕上又神奇地惊现了那颗弟弟常武在他十五岁时烙下的烟疤。

强大的心理学素养使我跳脱出自身,更加冷静客官地处理问题。遗憾的是,结果指向了一个令我难以接受又不得不接受的事实。

为了佐证,我来到电脑前,点开了今晚的监控录像,调到我与常武争吵的那个时间点。和想象中的别无二致,我苦笑着。

画面里,自始至终只有我一个人在那里比手划脚,直至重心不稳向后摔倒在床边。

我找出身份证,重新冷静地认识了一遍自己。

我叫常斌,是名心理咨询师,同时也是位精神分裂症患者。因为种种原因,我的意识演化成了一对双胞胎兄弟的角色。与其说是一种疾病,我更想称其为一种自我保护的求生机制。没有弟弟,我现在应该早就失去了活着的动力。或者他才是那个原生的人格也未可知。不过现在这些都不重要,我们的目的是如何继续活下去。

我想,刚刚应该是常武出了门,在女孩电击棒的作用下,阴差阳错地唤醒了我做为常文的人格。也就是说,那场明显是抢劫的行为,就不只是梦游的过失那么简单,而是常武的有意为之,是犯罪。我不知道这是他第几次这样做,甚至不敢想如果没被电晕,他是否还会随之犯下更大的错误。

为了救赎他,也是自己,我要更加了解常武才行。我能想到的最好的方式,就是进到那我从没踏进过的常武的房间。

可是常武的房间是锁住的,又不能破拆引起他的怀疑。既然我们两个本是同根生,那就一定就有解决的办法。我突然想起了自己钥匙串上有这样一把钥匙,总是没有用过它,但就是一直没有丢掉。一试,果然打开了门。

常武的房间窗帘紧闭,充斥着空气被困太久所产生的馊味。我环视了一圈,然后拉开床头柜的抽屉,里面散乱地放着一层照片,还有一只玻璃罐。在看清了其内容以后,我的胃一阵翻江倒海,忍不住跑到卫生间干呕起来。

04

如果没有打开常武的抽屉,做为哥哥常文的我将永远也不会发觉他是那样一个变态人物。

抽屉里放着的照片,拍得全是被肢解后的小动物残骸,有猫有狗还有鸟。其中几张,拍摄者以主观视角拎着它们的碎块在做展示,手腕上的烟疤尤为刺眼。在照片上面压着一只玻璃罐,里面装着一只风干掉的毛爪,物种已难辨。

原来常武背地里还有着这样丧心病狂的恶趣味,我感到不寒而栗。

不知道常武的意识何时会苏醒,我匆匆从他的房间逃了出来。距离天亮还有一段时间,我只能躺在床上故作镇定。

拜我从事的职业特性所赐,面对自身的精神问题,我只能尽力做到通透坦然。空虚与不安是难免的,这算应激障碍。

其实我早该猜到自己从来都是孑然一身的,单只我和弟弟没有过一张合影这条就足够。如果换做是常武今天发现这个公开的秘密,大概会崩溃而疯掉吧。所以一定不能让他知道真相。

如何让常武改邪归正,已经到了刻不容缓的程度,必须即刻制定计划,尽早提上日程。

赌博、抢劫、虐待动物,单拎出其中任何一条都足够毁掉一个人的一生,更只怕常武还有另外没被我触碰到的黑暗面。

思来想去,别无他法,我只有动用非常手段了。

05

天一亮,我趁着自己还只是常文,将常武抢来的那只挎包,按照包里一个快递袋上的地址寄了过去。那是一栋位于郊区的公寓楼,我顺便坐车过去看了看,恰好看到一个很像昨天晚上那个女孩的身影从楼里走出,似乎她确实住在这里。

回到家,我一边思考着具体的计划一边拖着地。当拖到常武的房门口时,门开着一条缝。我记得昨天晚上从他房间出来后特意锁了门,看来常武的人格已经醒过来了。我没有去找他对质,仍做着手头的家务。

像暴风雨到来前的短暂平静,我们相安无事地共处了几天。

赶在我们三十岁生日之前,我制定好了整个计划,取名为“涅槃”,象征着毁灭即拯救。

我们虽然共用着同一具身体,却不可思议般各有各的长处短门。常武的酒力非常差,而我却自诩千杯不醉;我是个在浴缸里都会溺水的旱鸭子,而常武的水性却不输专业运动员。利用这一点,我在生日这天,借着最后的晚餐,将常武轻而易举地灌醉了。然后一步步按照自己的预想,自导自演了一出绑架大戏。

拍摄制作完全部的“绑架”视频,布置了任务流程及细节,设定好邮件自动发送程序之后,我用胶水把戴在手上的手表表带粘牢,以此遮盖住手腕上的烟疤,又刻意穿得很“常文”。吃下了超剂量副作用为头晕恶心的感冒药,我来到了家附近的那片石头滩。爬上那块巨大的礁石,我没觉得自己有多么英勇无畏。

我是自私的。为了活,我宁愿死。

我的计划是,让身为常文的我跳海溺毙,常武的求生欲会将他唤醒。常武是个头脑简单的家伙,稍加暗示便会以为自己是常文。然后他就会自动走入我布好的环节,按部就班地实现自我救赎。

不义之财终将加倍偿还;滥杀无辜必报应其身;成性赌徒毫无侥幸可言。

常武,我亲爱的弟弟,不破不立,我想只有让你付出代价,让你站在我的角度看待世界,你才知道我有多么爱你,你才知道以前平凡的生活有多么来之不易。你身心健康地活着,我们就都赢了。

希望这世上没有了常文,只剩常斌。

夜深了,我释怀地笑着,纵身跳进了海里。

水……

全是水……

好咸好涩……

透不过气……

就要……死了吗……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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