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 | 苦菜花

郑重声明:文章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题记:当一部描写农村底层生活的电影引起人们热捧,竞相讨论,同情剧中的男主角时,我却想起了那些六零后、七零后中的苦难女性们。

她们是一群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女儿、妻子、母亲,她们在那个充满了苦难的年代,承受着生活给予她们肉体上的苦难和精神上的折磨,顽强地活着,犹如田梗上随处可见的苦菜花,有一点泥土便要扎根,抽叶,开花,结果。

一如故事中的我,林初九,即便是那最苦,最涩的苦菜花,却依然迎着风,向着光,不屈不挠地生长出来。

我爷爷去世得早,是我奶奶一个人将我爸拉扯大的。家里实在是太穷了,除了一栋上面是白土砖,下面是烧熟了的红泥砖砌的房子,可以说是家徒四壁了。

这房子还是我爷爷在世的时候与我奶奶一起砌的,可惜后来爷爷病了,因为没钱医治撒手去了,虽然留下了这栋房子给我奶奶和我爸,却也留下了一屁股债。

当时我爸刚满3岁,我奶独自带着3岁的儿子,既要想办法让自己活下来,又要养大孩子,还要还爷治病欠下的债。她靠着起早摸黑地在土里刨食,靠着在昏暗的油灯下争分夺秒地做女工,扛起债务,养大儿子。

直到我爸成年了,家里才还清了所有的债务。可是,我爸却因为家里穷,拿不出像样的彩礼,尽管人长得清秀,婚事却还是一直推了又推,30多岁了还是没有娶上老婆。

再看看同村年纪相仿的后生,人家的孩子都能打酱油了。我奶奶为此,每天着急上火,却也无计可施,实在是太穷了,人家姑娘不肯进门呀。其实,也有一两个中意我爸的姑娘,闹着要嫁的,可是家中的父母阻拦,最后也都是无疾而终了。

终于在这一年,村里来了个疯女人,每天在村子里面晃悠,身上脏兮兮的,看到人就咧开嘴笑。

我奶奶看了觉得这疯女人可怜,就领回家,帮她梳洗了一番,给了点吃的。

哪里知道,这疯女人吃了东西以后就不肯走了,咧着嘴对我奶奶直笑,奶奶于心不忍,就收留了她。女人虽然疯了,但是不会乱打人。一个疯子自然也不会干活,要么就蜷缩着身子躲在角落里,要么就冲着旁边的人咧嘴傻笑。

眼看着我爸已过三十五岁了,已经好多年没有媒人肯帮忙给他找对象了。我奶奶就把心思打到了家里收养的疯女人身上,想让她给家里留个后。

经过一段时间地仔细观察,她觉得这女人虽然疯了,洗干净,换件衣裳,再瞧瞧,其实长得蛮不错的。而且,只要你不打骂她,她就会静静地坐,你教她做些家里的活,比如递个东西,或者是让她去地里叫我爸回家吃饭,这样的活她还是能胜任的。

最主要的是,她胸大,屁股大,好生养。这可是农村人家找媳妇的标准,人们都认为这样的女人好生养,要知道在那个时候,经常会有女人因为生孩子丢掉性命。

另外,我奶还觉得她身子骨还算结实、抗病,因为在家里住了几个月了,也没有见过她生个病什么的,在那时候穷人几乎是没有生病的权力的,因为生病,既烧钱,又没了时间做工。


2

于是,在疯女人被奶奶收养了三个月以后,奶奶拍板,要我爸与疯女人圆房,结为夫妻。

开始我爸不肯,你想要一个正常人去娶一个疯子,谁乐意呀,况且我爸长得也是目清眉秀的。但是,奶奶就成天在我爸面前念唠:孩他爹,是我没有用,对不起你呀,我没有钱给咱儿子娶媳妇,不能给你留后了呀。我没脸见你了。

一天,两天,三天,我爸无动于衷,可是时间长了,看到老母亲每天伤心抹泪,心里开始过意不去,开始自责了。再看到,疯女人规规矩矩地坐桌前吃饭,没有发病时,其实比村里的姑娘媳妇要还要好看几分。

就这样我爸半推半就,在一个风清月朗的夜里,与疯女人同住在了一起。刚开始疯女人有些抗拒,但是在我爸和奶奶的安抚下,她慢慢接受了。自此,爸每次出去做事,都要带上她,两人同进同出,村里看了,偶尔也会笑话我爸捡了个漂亮媳妇。

怪不得村里的老人常说,男人离不开女人,因为男人有了女人的滋养,才更像男人,更有力量。

我爸有了疯女了之后,不再整天板着脸,也不再做事没精打彩,整个人变得神采奕奕,每天起床后,就先将自己和媳妇收拾得干干净净,清清爽爽。家里的,地里的活,他全部会操心,计划了,不再需要老娘提醒了。

半年后女人怀孕了,奶奶和我爸都很高兴,对女人更好了。第二年的九月初九,疯女人生下了一个女孩,那就是我。因为是初九生的,奶奶给我取名叫初九,我爸姓林,因此,我叫林初九。

因为我的疯娘不知道带养孩子,所以我一出生就是奶奶带着。爸爸每天忙着种庄稼和种地,奶奶则在家里照顾我和我的疯娘。

虽然没有啥钱,生活也不富裕,日子倒也还算和乐,比起之前来还是要好得多了。我奶奶和我爸对我娘比以前也更好了,他们希望我娘能再接再厉,再生个儿子岀来。

3

终于在我5岁的那年,我娘真的给我添了个弟弟,我奶奶和我爸可高兴坏了。后来,有人来邀我爸一起去外地做小工,也就是后来人们所说的农民工,不仅可以挣到现钱,而且工价高。

看着家里一穷二白,一老一少一病的三个女人,还有刚添的儿子,我爸当时是犹豫的,可是经不起邻居的劝说。“你看看你家里,现在儿子也有了,应该要想办法挣钱了,总不能让你儿子也像你一样穷吧?”

我奶奶也支持我爸出去挣钱,说她现在还能动,可以帮忙照顾好家里,万一哪天她动不了了,就没有人可以帮忙了。如果遇上什么事儿,家里头没有点儿钱可怎么办呢?再说两孩子都还小,以后要用钱的地方多着呢。

于是,父亲走了。

于是,我的疯娘天天傻傻地蹲在进村的路口,我想她是在盼着男人回家吧。奶奶经常是让我去把她寻回家来,吃饭,睡觉的。

终于,有一天傍晚,我奉了奶奶的命令去拉疯娘回家,却怎么也找不到她,整个村子的田头巷尾我都找遍了。我慌了,虽然平时我气懊自己的亲娘是个疯子,连累我被同村的孩子嘲笑,所以我不怎么待见她,但是,毕竟血浓于水呀,我是她生出来的,怎么可能愿意她出意外呢。

我跑回家,哭着告诉奶奶,娘不见了。奶奶立马将我弟弟托付给了隔壁的婶婶家,然后就一只手牵着我的手,另一只手举着用干竹片儿做的火把照亮脚下的路,带着我深一脚浅一脚地一边走,一边呼咸我娘。

我们从村头到村尾,挨家挨户地去敲门,奶奶歉意地询问,“孩他婶,今儿个下午有没有看到阿九她娘啊?”

“没有。”

......

就这样一直走遍了整个村,大家都说没有看到我的疯娘。

我问奶奶:“奶,娘是不是去找我爸了。”

“净胡说,你娘有病,她怎么知道去哪儿找你爸。”



4

因为我的疯娘丢了,奶奶心里很内疚,答应了我爸要照顾好家里的,却没能做到。

但是,奶奶并没有把我娘丢了的事告诉我爸,可能是怕他担心,难受吧。可是她自己却病倒了,毕竟已经78岁,快80岁的老人了,她不仅要负担所有家务,还要种田种地,照顾两小一病三个人。她的身体不是钢打的,总有那么一天是熬不住的。

此时的我已经8岁了,在村里的小学上二年级了,不知道是不是遗传了母亲的基因,虽然家里条件不好,穿不好,吃不好,但是我的身量却直蹭蹭往上长,已经修长挺拔。

我的模样也长得好,但是同学们并不买账,他们不愿意跟我玩,说我娘是疯子,我是小疯子。

虽然这些话让我有些受伤,但也不是很在意,因为,我没有时间去想那些有的没的。我每天的时间,满满当当的,没有一丝空闲。奶奶病了之后,我就更加忙碌。

我每天听到鸡叫了就要起床,一边小心翼翼地劈柴,一边生火做早饭。可能是因为没有钱吧,我家一直都是烧柴火做饭的,在我的记忆中奶奶也一直都是烧柴火做饭的,没有见过家里用煤炭。现在奶奶病了,我自然得接替她的工作,因为我最大呀。

做早饭很简单就是将生米洗干净了放到锅里煮,煮到半生的时候,捞起来留着中午和晚上蒸熟了吃,锅里要留下一点点生米饭熬粥。粥熬好了,早饭也就做好了。

我家的早饭是一人一碗白粥,在粥里放一点点盐,搅拌搅拌,待凉了些,不烫嘴就可以喝了。

我将灶膛里的火用烧火棍扑灭了,然后洗了三个碗,分别摆在灶面上。我又去院子里找来了几块砖头垫在灶台前面,再站上去,双手抓紧大铝勺的把柄,半勺半勺地将锅里的粥勺起来,分别盛在三个碗里。我和奶奶用大碗,弟弟人小用小碗。

把粥盛起来之后,我用勺子勺了些水放锅里,让水在锅里漂着,这样等我中午回来的时候,锅上结的锅巴就更容易洗掉了。

我用抹布包着粥碗,端到奶奶的床前,弟弟的也端给奶奶,让奶奶喂弟弟吃。

我自己就在厨房里的灶台边上,边吹边喝,懒得走,嫌端来端去麻烦。

我麻利地喝完了粥,转身到厨房旁边的草棚里,将家里养的鸡放了出去,让它们自己到外面去寻食。

又到猪圈棚里,将装猪草的篓子拖到猪圈边上,把前一天扯的、已经洗干净了的猪草,扔了进去,让猪吃。奶奶没生病的时候,她会将猪草切碎了,放大铁锅里煮熟了,再喂给猪吃。

奶奶怕我切草的时候又切到手指,所以,让我给猪吃生草了。因为我六岁的时候,有一次也是奶奶病了,我帮忙切猪草,不小心,差点儿把自己左手的食指给切下了,至今那根手指头还比其他手指小了一圈。后来,奶奶就再也不敢让我用切草的大铁刀了。

我做完这些家务,估摸着快到上课时间了,跑进堂屋,拿起奶奶用旧衣服给我缝制的书包,跟奶奶打了声招呼,就飞快地往学校跑。

上学的时候是不能迟到的,否则,就会被严厉的数学老师罚站,不准进教室,只能站在教室门口听课了,一站就是整整一节课。

我曾被罚站过好几次,孤零零地站那里,接受同学们的异样目光,让我感觉很难堪,感觉被羞辱了,脸上火辣辣的像要烧着了,就好像自己赤裸裸地站在一群人面前,被人指指点点似的。那个时候,我好希望自己能够隐身,让周围的人都看不到自己啊。

虽然我们偶尔会迟到,但是我们并不是在外边玩耍呀,有时候,我感觉自己很委屈,很想哭。所以,趁老师在黑板上写字,同学们低头写作业时,我会偷偷擦拭眼角的湿润。不过,值得庆幸的是语文老师不会这样罚我们。

我真的很害怕,也很讨厌这样的惩罚,因为每次罚站的好像都是我们几个家里穷的孩子。所以,我不敢再迟到了,我必须早点起床,早点做完上午要做的事情,早点赶到学校。

我经过多次试探摸索,总结出来了一条规律,只要听到公鸡叫就起床,然后动作快点,把早上的这些事情全部做完了,再跑到学校就不会迟到了。那时候,我感觉自己其实也挺聪明的。

这样一来,我每天来到学校的时候,就还早,可以把前一天老师布置的作业写完了。因为白天放学回家,我是没有时间写作业的。

中午放学回家,我要赶快烧火做午饭。午饭有点麻烦,要蒸饭,还要做菜,要花的时间更多。

还好奶奶和弟弟都不挑食,我做什么,他们就吃什么。也好在家里的灶台有两个,蒸饭用那个大的灶台,做菜就用那个小的灶台,这样我就不用担心端不动装着已经蒸熟了的米饭的木饭桶了。

我只需要将大锅用水洗一洗,再用大勺子把洗锅的水勺出来倒掉,再给锅里加上干净水,把洗干净了的空饭桶放进锅里,然后把早上捞出来的生米饭一勺一勺放到饭桶里,放好后,盖上木饭桶的盖子,往灶膛里添加柴火就行了。

这边做好了,我再到另一边的小灶台做菜,两边同时进行,可以节省时间。

炒菜太麻烦了,我很害怕切到手指,可能是以前的经历留下了阴影吧,而且我还没有掌握奶奶切菜的功夫,所以,我只会煮菜。

我把南瓜,冬瓜,土豆,等等,洗干净了,放砧板上,剁成一大块一大块的,放进锅里,加上清水,让它慢慢炖。炖了一阵子,我就用炒菜的铲子,挑出一块到锅边上,叉一叉,如果能叉烂,说明熟得差不多了。这个时候我就会放点盐,放点味精,再加入一些酱油,搅拌搅拌,一道美味的菜就做好了。

奶奶还时常夸奖我,“我的初九长大了,会烧美味的菜肴了。比奶奶做得好吃。”

“真的吗?奶,我以后,还要学切菜,像你一样,切出漂亮的、长长的萝卜丝。炒着给你吃。”

“好,好,奶奶等着吃,我家初九炒的萝卜丝。”

6

中午吃过饭了,我扶奶奶到堂屋坐坐,把弟弟也抱给了奶奶,然后收拾碗筷。完了,我跟奶奶打了声招呼,到猪圈棚拿起竹篓筐背在背上,去地里扯猪草。

我一般会挑别人不怎么去或者是不敢去的地方去扯猪草,那些地方的草不仅茂盛,而且又嫩又青,我可以快些扯满一背篓,跑回家,然后赶在上课铃响之前跑进教室,这样不会迟到,也不会被罚站。

下午放学回家,我放好书包,就要收尾今天要做的事情,准备明天要做的事情。

有时候,我要去地里巡视,看看有没有长出来杂草,拔了杂草回家给猪吃,并且采摘蔬菜瓜果,准备好第二天要吃的菜。

有时候,奶奶说该栽菜苗了。奶奶拄着拐棍,我用背篓背着弟弟,两只手抱着比自己还高的锄头,我们一家三口到地里翻土,栽菜。

翻土可是个力气活,我经常累得满头大汗,却并没有翻多少地。奶奶在一旁不住地指点我该怎么怎么做,弟弟坐在背篓里玩着我给他摘的小花小草,倒也自得其乐,不吵闹。

奶奶这一病,病了两三个月才好,因为家里没有钱,所以只能一直拖着,拖好的。我不敢再让奶奶做重活了,我害怕有一天,奶奶也不见了,就像我的疯娘一样。

别人都说我娘是疯子,疯子会乱打人,可是,我娘不会。她会对我笑,她会痴痴地看我写作业,她会摸着我的头叫我“九,九。”我出去干活的时候,她会跟在我的身后,让我不孤单,不害怕。

有时候,我会想娘,在梦里,她远远地站着,对着我咧嘴笑,朝着我喊“九,九,九。”我哭了,她也跟着我哭……

开始奶奶不听我的话,仍就一个人带着弟弟去地里干活,我发了几次脾气之后,奶奶便听我的话了,不再一个人去外面干活了,只在家带着弟弟,喂喂猪食,放养家里的鸡鸭。


7

过年了,我爸终于回来了。他带回来了一大包好吃的,还给我们全家都买了新衣服,给我娘也买了。

“妈,我媳妇呢?”该来的还是来了,我爸在屋里屋外找不到我娘,就去问我奶奶。

奶奶哭了。

“初九,你娘呢?”爸爸又问我,我据实说了。

“娘,不见了。我和奶找遍了村里,都没有找到。”

“我们不知道娘是不是去找你了。”我也哭了,说出了自己的猜测。

第二天,我爸走了,他说他去把我娘找回来,不能让她一个人在外面。

家里又只剩下奶奶,弟弟和我了,我们祖孙三人相依相伴地生活着。奶奶时常牵着弟弟去村口,望着进村的路发呆,我知道,奶奶是在盼着我父亲带着我娘回家。

然而,一天天的期盼,一天天的失望,奶奶却依然坚持着,只要是天晴,村口的路边总会有一老一小两个身影。我劝了多次无效,也就随她了,因为,我每天也有忙不完的事情要做,只能在做好饭后,去村口叫他们回家吃饭。

日出又日落,月升又月下,一晃两年过去了,我也小学毕业了。暑假里,当我拿着小升初的录取通知书时,分外地高兴,毕竟在那个年代,只有40%左右的人能考上初中。

我揣着通知书,一回到家里就像献宝似的展开给奶奶和弟弟看。奶奶笑得满脸都是褶皱,一边用干枯的双手抚摸着我的通知书,一边还一个劲儿地夸我,“我家初九真厉害,竟然考上了初中。”

“姐姐,好厉害。小宝大了,也要读书。”弟弟已经五岁了,知道表达自己的想法了。看着弟弟崇拜的小眼神和奶奶的笑脸,我下定决心,要更努力地读书,让他们以后过上好日子。


8

晚上,躺在床上,我听到奶奶到一直在轻声地叹气。“奶,怎么呢?”

“初九,奶高兴你能考上初中,可是,这学费要怎么办呢?你爸到现在还没有消息,奶奶手里没有钱呀。中学的学费肯定是比小学要贵的。”

奶奶的话犹如冬天里的一盆凉水将我浇了个透心凉,冰得我心儿发颤,泪水在黑暗中无声地滑落。

“奶,你别担心,我明天去找袁老师打听打听,看看有没有什么办法,如果实在不行,我就不去读了。”

我强忍着安慰奶奶,也是安慰自己。

第二天,我早早起床做好饭,跟奶奶打了招呼,就跑去找教我语文的班主任袁老师,她家就住在我们村里。平时袁老师对像我这样的穷苦学生很是照顾,我希望她能帮我想想办法。

我忐忑不安地敲响了袁老师家院子的门。“袁老师在吗?”

“谁呀?”

“袁奶奶,是我,林初九。”

“哦,等一下,我来开门,你老师在忙着称东西呢。”

“初九,你过来有事吗?”

“老师。”我看着敬爱的袁老师,心中的委屈一下化作来势汹汹的泪涌了出来。

“别哭,告诉老师怎么啦。”袁老师走过来,一边安慰我,一边轻拥着我。

哭了一阵之后,我终于平复了自己的情绪,也许只有在美丽、善良的袁老师面前,我才敢哭,敢表露自己的情绪吧。

“老师,我想上初中,可是家里,家里没钱了。我爸知道我娘丢了,就出去找她,一直没有回来。”

“老师,我可以给人做事挣学费,真的。我会做很多事的。你能帮帮我吗?”

“嗯,老师知道你很能干,来,过来看看这些。”

老师蹲下从篮子里抓了一把“鸟仔子草根部的茎”给我看,“初九,你认识这个吗?”

“当然认识呀。地里到处都有。老师,你要这个干吗?你还要的话,我去给你挖来。”

“这个能卖钱。”老师高兴地告诉我。原来前段时间我们班上的另外几个学生也是因为家里穷,准备不上学了。

老师知道后,就劝他们先参加考试,等成绩出来了再说。老师托人打听,有没有人收中草药,这些在乡下是很常见的。

确认有人收购,可以卖钱以后,那几个同学就每天放学去地里挖这个卖,挣学费。

“初九,你如果有空也可以去挖,晾干水分交给我,我每三天去集镇上卖一次,回来再把钱付给你们。”

“真的吗?我有时间的。”

“你们能挖多少,老师就收多少。一斤三毛钱,你如果肯花时间去挖,一个暑假有可能就能挣够学费了。”

“嗯,老师,我知道了,我这就去挖。”


9

我回到家里,把老师说的告诉了奶奶和弟弟,他们都很高兴。奶奶说,她知道哪里长的这种“鸟仔子草”多,她带我去挖。

我们祖孙三人高高兴兴地出了门。奶奶一手柱着棍子,一手牵着弟弟,我用篓筐背着用竹片削的工具,跟在后面。

到了地方,我让奶奶坐在荫凉的地方休息,弟弟也兴奋地帮忙挖。我把已经削好了的竹片有尖的那端插入“鸟仔子草”根部的旁边,再在竹片上用力一撬动,“鸟仔子草”的根部就撬起来了,然后把茎上挂的泥土清理掉,摘掉叶子留下茎部的小疙瘩就行了。

半个上午我们就挖了大半篮子,应该有好多斤。下午吃过饭,我带着弟弟去挖,奶奶在家里守家。

整个暑假,我与弟弟两个人挖的“鸟仔子草”,卖的钱不仅够了我的学费,还有剩余。

初中学校就在隔壁村里,大概四五里路的样子,我每天早上起床后做好饭,先吃了早饭,就赶紧小跑去学校。

我中午的午饭,是用饭盒从家里带来的,中午在学校吃了饭,剩下的时间可以做作业和预习或者是复习学习内容。

下午放学后,我将要写的作业放书包里,背着小跑回家。到了家里,照常先做农活和家务,天黑了,吃过晚饭,再去做作业。

我担心奶奶又背着我去地里干活,叮嘱她不要去做,费时费力的农活等周末不上学的时候我再去做。

为此,我将监督奶奶的任务交给了弟弟。没有想到,当我第一天放学回家,弟弟就神秘兮兮地拉着我去厨房,说是有惊喜给我看。

原来,我不在家的时候,弟弟让奶奶陪着他去地里挖“鸟仔子草”了,他带了小板凳,让奶奶在旁边坐着,清理“鸟仔子草”的苗叶和泥土,他自己负责挖。一天下来,竟然也挖了好几斤。

“姐,我是不是很聪明?这样奶奶就不会去地里干农活了,我们还可以挣钱。”我看着一脸兴奋,等着我夸奖的弟弟,忍不住眼角湿润。

“嗯,小宝真聪明,是姐姐最聪明的弟弟了。”



10

放寒假了,为了挣下学期的学费,我跟着奶奶学做女工——织纱,其实就是将苎麻用指甲剖开成细细的线,然后捻搓成长长的纱线。有人专门下到乡村来收这种纱线,也有人用纱线织成布去卖。

天气冷,地里没有多少农活干了,也没有“鸟仔子草”可以挖了,我便开始了没日没夜地织纱。

奶奶以前也会织,只是后来家里事情太多,也没有钱去买苎麻,所以停下来没有织了。

前段时间,弟弟和奶奶挖“鸟仔子草”卖了些钱,奶奶才又想到了买来苎麻,织成纱线去卖。奶奶也来帮忙,在旁边帮我分苎麻,我们一天扣除成本也可以挣个三四块钱。

一个寒假下来不仅能挣到我第二个学期的学费,还有剩余。弟弟已经长大了,可以负责管理家里的鸡鸭了。

快过年的时候,奶奶带着我们去村里的小卖部买了些年货,准备过年,好像我爸走了之后,这是我们第一次买东西过年了。

大年三十晚上,我和奶奶没有做女工,我们包饺子吃,奶奶在旁边指挥,弟弟和我在桌子前忙碌。

当我把热腾腾的饺子端上桌时,直听见弟弟不停地咽口水的声音,两只眼睛盯着碗里的饺子放光。

我不由叹息,因为家里穷,很少有荤菜吃,即使家里养的猪也是要卖钱的,鸡蛋鸭蛋也要换钱,只是偶尔煮个蛋给弟弟解解馋。

我整理好厨房,正准备关上堂屋的大门,与奶奶、弟弟一起吃饺子的时候,突然看到一个黑影跌跌撞撞进了我家的院子。

“谁?”

我大声问了一句,又打开即将合上的大门,走出去看看。

奶奶和弟弟也跟了出来,怕我吃亏。

“爸,”当我看到那张熟悉的脸时,一下子就认了出来,这个脏兮兮的人正是出去找我娘,找了三年音讯杳无的爸爸。

奶奶看到我爸这样子,上前拉着他就扑扑直掉眼泪,后来就哭得几乎上气不接下气了。

11

奶奶和我把爸爸扶进屋子,我打了盆水给爸爸洗洗,又将自己还没有吃的那碗饺子端到了爸爸跟前,让他吃。

我爸可能是饿狠了,三五下就把一碗饺子吃完了,奶奶也把自己的那碗推到我爸跟前。

弟弟怯生生地躲在我身后,盯着我爸,看到爸接连吃了奶奶和我两个人碗里的饺子,忍不住出声问:“你是谁?你为什么吃光了我奶和我姐的饺子?”

我一把拉过弟弟,让他站到爸爸的面前,跟他说:“小宝,这是我们的爸爸。”

“真的吗?”弟弟有些怀疑地看着我,“为什么我没有见过他?也不认识他?”

“因为你很小的时候,我们的娘丢了,爸去找娘了。所以,你不记得了。”

我拉过弟弟,让他在桌子边坐下,让他赶紧吃饺子。

待爸爸吃完了,看到我们三个人六只眼睛骨碌骨碌地盯着他,不禁脸红了。

“爸,我娘了?”

“没有找到。”

“那你怎么这么久不回家?”

我爸听了我的问话,眼眶一下子就红了。原来,爸走的时候只带一两百块钱,一路打听一路找。

有一次晚上他在桥洞睡觉,几个同样睡桥洞的叫花子抢走了他身边的包裹和钱,还打伤了他的腿。

他只得一边乞讨,一边寻找,实在找不到了,他准备回家可是又大病了一场,他以为这下自己可能回不来了。

还好他熬过来了,但是这一病又拖了好几个月,病稍微好点儿,他就一路乞讨回家。

我们都边听边流泪,说着简单,可是爸爸一定吃了很多苦,要不然不可能会这样狼狈。

我重新煮了点吃的给奶奶和自己填饱肚子,吃饱了之后,我又烧了热水给爸洗澡。

半夜的时候,我爸发起烧来,我们围在他床前,只能用冷毛巾给他敷额头降温,家里没有药。

弟弟实在忍不住趴在爸爸的床头睡着了,奶奶一边不停地抹眼泪,一边不停地念叨着,“造孽呀,造孽呀……”

我在一边看着爸爸,一边不时给他换毛巾,又不时走到门边,透过门缝看看外面的天有没有亮。天亮了,就可以去请村子里的赤脚医生来给爸看看。


12

天一亮,我就跑到了村头林爷爷的家,我家在村尾,两家相隔大约一里路的样子。

我跟林爷爷说我爸烧了半宿,麻烦他到家里去,给我爸瞧瞧,见他拿了药箱,我就拽着他急匆匆地往家里赶。“九丫头,你慢点儿。爷爷的骨头都要颠散架了。”

林爷爷一到我家,就坐到了我爸的床前,翻了翻我爸的眼睛,又摸了摸他的手腕,然后神情严肃地对奶奶和我说,“老嫂子,九丫头,你们,唉,做好后事准备吧。”

“林爷爷,请您老人家,仔细看看,我爸昨晚才回来呢?求求您了,求求您了……”

“唉,可能是回家的执念一直支撑着他,所以,回光返照。现在,他确实已经不行了,太晚了。”

经不住我的一声声哭求,林爷爷无法只得重新给我爸仔细瞧了瞧,又说出了同样的结论。

“这可怎么办呀?这可怎么办呀?”

“老天爷呀,怎么能这样啊?让我中年死了老公,老了又要失去儿子,要不然让我也随他们去吧。可是还有两个年幼的孩子呀。”

“我自认为从来没有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呀,老天爷呀……”

奶奶瘫坐在地,哭天抢地哭嚎了起来。弟弟虽然不太懂,但是,看到奶奶哭得如此伤心,站到奶奶身边,一边哭着一边伸出小手给奶奶擦眼泪。

我眼睛红红地送林爷爷出门。“丫头,别送了,爷爷自个儿回去就行。多安慰安慰你奶奶,这把年纪了,失去儿子肯定是不好过,还要操心着你们姐弟俩。”

“你自个儿也别太伤心,这个时候你奶奶难受,你弟弟又太小,你是家里的老大,要撑起这个家。知道吗?”

“嗯,我知道了,谢谢,林爷爷。”

“你爸的后事,你跟你奶说,别担心,我回去了,就去找同宗的家人商量商量,帮忙给他办了。”

“谢谢,林爷爷。”

“进屋去吧,去照顾你奶奶。”

林爷爷说完,挥了挥手,示意我回屋,然后,长叹一声,摇摇头走了。



13  

我回到屋里,与奶奶和弟弟抱成一团痛哭,许久,也许是哭累了,我停了下来。我心疼地把昏昏欲睡的弟弟抱在怀里,并伸出脚勾了把椅子过来,坐在奶奶面前。

“奶,你不要哭了,你要保重身体。小宝和我都需要你。”

“现在,娘没有了,爸也没有了,我们只有奶奶了。”

“奶,奶……”

“嗯,奶知道,奶知道,奶都知道……”奶奶艰难地抬起头,依旧泪眼婆娑,伸出双手,一只抚摸着我的头,一只抚摸着弟弟熟睡的稚嫩的脸颊,“我苦命的孩子,呜呜呜,呜呜呜……”

“奶不哭,奶不哭,奶要挺住,奶要挺住……”奶奶喃喃着,似在回答我,又似在说给她自个儿听,一边说着不哭,一边又泪流不断。

天大亮之后,林爷爷带了几个伯伯和叔叔来了我家。林爷爷先探了探我爸的鼻息,又摸了摸手腕,“身体已经冰冷了。”

“老嫂子,你带着九丫头和小宝到其他房间里去,等我们收殓好了,你们再出来守灵。”

“嗯,他大伯,谢谢你了。”奶奶已经收起了眼泪,平复了情绪,不再只是埋头痛哭了。

我和弟弟围坐在奶奶身边,虽然奶奶不再哭泣了,可是,我却依旧能够感觉到奶奶心底浓烈的悲痛和深深的无奈。

大年初一,我爸走了,大年初三,奶奶、弟弟和我,在族人的帮助下给爸下葬了。

之后,奶奶就常常望着家门口发呆,我不知道奶奶是不是还在想念我爸,因为我爸的去世伤痛。

我让弟弟每天陪在奶奶身边,他真的很乖,就搬着小矮凳子,静静地坐在奶奶旁边,有时候双眼盯着奶奶,有时候累了就小脑袋伏在奶奶的腿上睡着了。

我除了做家务,还要写作业,剩下的时间就是一个人快速地用苎麻织纱。因为,爸去世,又花费了不少钱,虽然林爷爷说,不用我们还,算大家帮忙的。

可是,我知道,做人不能太贪心,同族的伯伯、叔叔们能帮我料理我爸的后事已经是很好的了,我不能让他们又出工又出钱,占太多便宜。我要将所花的钱还上。

让我没有想到的是,在我爸的葬礼上,我竟然被一条毒蛇给盯上了。

一晃很快,就过了正月十五,我去学校找老师办理了休学,我实在不放心家中刚刚失去儿子的80多岁的奶奶和年幼的弟弟。



14

我没有去上学了,每天忙里忙外,空闲的时间就是织纱。

我爸去世之后,奶奶的身体好像越来越不好了,精神也越来越差了,我不敢让奶奶再去地里干活了。

我已经14岁了,可能是因为发育得早,上了初中,我的身高一下子蹿高了不少,将近1米6的个子,已经是个大人模样了。

不知道是来自少女的不安全感,还是什么,这段时间去地里干活,我总感觉背后有双眼睛在盯着我,心里毛毛的,说不出的害怕。

可是,我每次转过头去看,却又什么也没有,也许是自己疑神疑鬼吧,我暗暗告诉自己,却不敢太晚回家。

我每次看时间差不多,太阳快下山时就赶紧收工回家。就这样过了大概有两三个月,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我不由嘲笑自己是自己吓自己,于是,胆子也恢复了,不再那般小心警惕。

一般我要完成了当天计划做完的农活才会回家,正是因为这份固执,我让自己陷入了万劫不复的境地。

那天我在一个田港里的地里收割油菜杆子,周围的人陆陆续续地回家去了,我看着太阳还没下山,地里只剩下一点点没割完,就想着割完了再回去。

当时的我弓着腰低着头,完全沉浸在割油菜杆子的农活当中,丝毫没有注意到一个男人悄悄地出现在自己的身后。

就在我割完最后一根油菜杆子,丢下手里的镰刀,准备直起腰身,抬起头,活动一下时,一双大手从背后将我拦腰抱住,往一边的地里拖。

我吓得灵魂出窍,啊,一声尖叫,还没来得及反抗,就被一个人压在了身下。我反应过来想反抗,

可是,双手被一只大手抓住按在了头顶。我不停地求他放过我,可是,一切都是徒劳。他的另一只手几个用力,就把我的衣服撕烂了,我知道自己的反抗已经没有意义了。

我痛苦地忍受着,直到他做完了事儿,抬起头来,我才看清他的脸。我认识他,与我住同一个村,家里穷,已经30多岁了,还没有娶上媳妇儿,是个穷光棍,父母早亡。

他麻利地穿好了裤子,把上衣盖到了我身上。“今天的事不许告诉任何人,否则我会让你全家好看。”说完他走了,我刚准备起身穿衣服,他又折了回来,“不想你奶和你弟弟出事,你就乖乖地听话。”


15

我不敢作声,待他走了之后,才悉悉窣窣地穿好衣服,因为,衣服已经被撕烂了,我只得捡起那件男人的上衣套上,深一脚浅一脚,像木偶人似的往家里走。

还好天已黑,路上没有碰上人,快进村的时候,我赶紧跑了起来。一到家,我就冲进了自己的房间里,反手把门闩上,然后虚脱地倒在了床上。

疼痛,羞耻,恐惧齐齐涌上我的心头,我不敢哭出声音,害怕奶奶和弟弟担心,只能默默地流泪,流泪……

许久,我听到了弟弟的敲门声,“姐,姐,出来吃饭啦。奶奶做好了晚饭了。”

“哦,姐今天身体不舒服,你和奶奶先吃吧,我等下饿了再吃。”

“姐,你病了吗?要紧吗?”弟弟着急又担心地问我,“姐,要不要我去请林爷爷来给你看看。”

“不用。姐没事,可能是太累了点,有些不舒服。我先躺会儿,不用担心,你快去跟奶奶一起吃饭。”

“嗯,好的。”

我无力地躺在床上,泪水就像决了堤的海,流也流不完。各种思绪在脑海萦绕、盘旋,还有那个人的威胁。

听到奶奶和弟弟都去睡觉了,等到半夜我才悄悄起身,给自己烧了几桶热水。我不停地用香皂搓洗自己的身体,一遍又一遍,搓得全身通红,想洗掉那人留下的痕迹。可是,有些痕迹已经烙下了是洗不掉的。

洗累了,我回到房里,又继续无声地哭泣,我也无处可诉,也不敢向任何人诉说。

这种事情,如果让别人知道了,我们很有可能会被赶走,或者是被孤立。因为,在村民眼里,发生这种事是女人的错,女人不自爱。

据说,村里曾经有女人也是因为被人强暴了,跳塘了。我很害怕,我还不想死,我死了,奶奶和弟弟怎么办呀。



16

接连几天,我不敢出门,天天在家织纱,还好家里的菜够我们吃几天的。第四天,家里实在是没有菜了,我不得不出门去地里采摘蔬菜。

我把头伸出院门,看到外面没有人,就跟奶奶打了招呼,提着篮子,小跑着往自家的菜地奔,好像后面有恶鬼在追似的。

站在菜地里,望着不远处的家,我的心里总算有了一丝丝的踏实。可是,就在我低头去摘茄子的时候,一双大手又从后面抱住了我,“别叫。”

男人的声音从后面响起。我顿时感觉,自己像是掉进了冰窟,浑身冰凉。他的手在我身上游走,嘴巴舔着我的耳垂,好一阵子,他才拖着我到了一个偏僻没人的地方。

这次,他倒是没有像上次那样撕破我的衣服,我像木偶人似的凭他摆布。他说,等我大点了,他会娶我,所以现在,他对我做的事不能让别人知道。

就这样,每隔几天,他就要找我一次,我如果躲在家里不出去,他就半夜溜进我的房里。可是,我不敢声张,更加不敢让奶奶知道,我怕他对奶奶和弟弟不利。

我慢慢地麻木了,不再像之前那样害怕了,也就像往常一样去做农活,力气重活,他有时候也会来帮我做。

16岁那年,我突然,呕吐,吃什么吐什么,吓得我不敢在奶奶和弟弟面前吃东西了,直到三个多月后,才不吐了。

开始,我以为自己吃坏了东西,但是,我的饭量却越来越大,肚子也越来越大,我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以为自己发胖了。

终于,奶奶看出了端倪,问了我最近的身体情况,我老实地回答了。奶奶听后,把我拉进房里,举起她拄着的棍子一棍一棍打在我身上。

打完之后,奶奶又严厉地斥责我,责骂我,骂我不知廉耻,骂我辱没家门。然后,推搡着我,把我从家里赶了出来。


17

夜晚,只有月亮的清辉冷冷地照在我身上。望着已经关闭的院门,我流着泪跪在地上,朝着里面重重地瞌了三个响头,起身离开。

我漫无目的地在村子里游荡了许久,不知道是有意识还是无意识,我走着走着,走到了村尾的那口大水塘,传闻这里以前浸死过几个被人强暴或者是与人私通了的女人。

我一步一步地往水中走去,我的泪也许已经流干了,走着走着,我看见了我的疯娘,她向我咧着嘴笑,朝着我喊“九,九,九……”

突然,肚子的疼痛将我惊醒,一下又一下,是,是肚子里的孩子在踢我。这一刻,我才意识到了自己的身体里还有一个生命,一个无辜的生命。

我停下了,犹豫了,我抚摸着肚子,孩子的小手小脚一下一下地踢打着我的肚皮,像是在抗议。

“姐,姐,姐……”弟弟举着火把寻到了池塘边,“姐,你快上来。”

“姐,你不要我了吗?”

“姐,奶奶说的都是气话。你回来,你回来……”弟弟一边哭喊着,一边往水里冲了过来。

我与弟弟站在水里,拥抱着痛哭。

“姐,回家,好不好?”

“姐,奶奶已经不生气了。”

我与弟弟相互搀扶着回到了岸上。

奶奶也颤微微地拄着棍子来了,她放下了手里的棍子,张双臂拥着我们姐弟两个痛哭流涕,不断地自责,怪自己没有保护好我。

回到家后,我把这些年来的遭遇讲了出来,奶奶一边用手拍打着我,一边喃喃着,“傻九儿,你怎么这么傻呀?你怎么这么傻呀?”

“你应该告诉奶奶的,就算奶奶已经老了,也不会让你这样被人一直糟蹋呀。”

“你个傻孩子。这么苦,怎么能不说出来,怎么自个儿一人受着呢?”

“你要是真的有个好歹,我怎么对得起我那苦命的儿子和媳妇呀……”


18

第二天,奶奶严肃地拉着我的手,问我,“九儿,你肚子里的孩子打算怎么办?”

“奶,我不知道。”

“如果,让他娶你,你愿意吗?”

“奶,我……”

“唉,你肚子里这孩子已经这么大了,你不想生也得生下来呀。”

“如果强行打胎,你可能会没命的。如果你不想要,悄悄生下来,奶奶找人送出去。”

“如果,你愿意嫁给那个人,奶奶就走找他。毕竟,这孩子是他的。让他对你负责。”

“可是,他已经好久没有来找我了。”

“奶奶去想办法。”

过了一段时间,那个人来了,还带了一些礼物,他看到我怀孕了很是开心。

原来前段时间他随人外出做短工去了,所以才没有来找我,是奶奶托人捎了封给他,说有重要的事与他商量,要他回家一趟。

他当即向奶奶表态,一定会好好待我,不过我还没有到法定的结婚年纪,领不到结婚证。但是,可以先摆几桌酒席,让亲友知道我是他的老婆,他现在没有钱,要等他过年的时候回来了,再办。

奶奶赞许地同意了,但是,要求他先请族中的长辈过来下定,相当于订婚。

过了一天,他真的请了几个族里的长辈过来了我家,他们与奶奶在堂屋商议。

我躲在房间里不敢出去。

他走的时候,将这段时间做工挣的钱全交给了奶奶,自己只留了车费。

几个月之后,我生下了自己的第一个孩子,一个瘦瘦的小男孩。

年底他回来了,我们简单地摆了几桌酒席,算是我嫁给了他。


19

我嫁人之后,因为他要外出打工挣钱,我还是回娘家,与奶奶和弟弟一起生活。

我在家一边带着孩子,一边忙着农活。弟弟早已上了村里的小学,每天放学回家,与奶奶一起照顾小外甥和做一些力所能及的家务。

孩子三岁的时候,我们建了一栋两层的小楼房,搬进了新家,这次是奶奶和弟弟搬过来与我一起住了。

我本来以为生活可以这样平静地过下去,然而,就在我怀上二胎的那年夏天,从他做工的工地上传回来了恶耗,他从施工的脚手架上摔了下去,人没了。

我不知道生活的不幸为什么总是找上自己,一次又一次,我拿起一瓶农药,跑到了我家农田的田港里,坐在开满苦菜花的田梗上,我哭着举起药瓶,想喝下去,死了,一了百了。

可是,年迈的奶奶,年幼的弟弟,还有已经呀呀学语的儿子,还有肚子里已经会乱踢的孩子,一个一个在我眼前浮现,我拿着药瓶的手颤抖着,最终无力地垂下。

我低下头,入眼是白的、黄的、紫的苦菜花,一丛一丛,田梗上,土地上开得到处都是。

我扔掉了农药瓶子,采摘了一大把开得鲜艳的苦菜花。既然生活一定要让我尝尽人生间的苦楚,那我就在苦海挣扎吧。

我愿如苦菜花一样,只要有点泥巴就要努力生根发芽,开出最美的花朵。

……

15年后。

如今的我已经熬过来了,送走了一生穷苦的奶奶,弟弟已经大学毕业,在一家大公司上班。我的大儿子也已经考上了京都某大学,小女儿也已经在念高中了。

我捱过生活的苦难,终于可以看见幸福的光了。

将我的故事讲出来,分享出来,唯愿苦难中的人们,有一个坚持的理由,好好活着!更

愿世间人人都能幸福,远离苦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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