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候我会觉得自己的身体有严重的问题,主要表现在,胃酸太多。在这荒野里,抑酸药一旦用完了,胃酸过多简直就是一个灾难。这种带着点家族性,配合着幽门螺杆菌,搞烂胃肠的疾病,特别容易发作,饥饿,饱腹,吸烟,饮酒,油腻,焦虑都会让我的胃酸泛滥成灾,呕吐出来的东西会把地板烧出一个洞来,那玩意呈黄绿色,冒着泡泡,混杂着乱七八糟的食物,散发着酸臭味儿。为了自救,我和小罐头到荒野里捡了很多茅草和树叶回来,这些东西在灶膛里烧成灰烬之后,放在水桶里,用力搅拌,然后再把残渣过滤掉,剩下那些灰暗透明的水,然后再把这些过滤水倒进那个圆底铁锅去烧,等水分蒸发完,剩下的结晶物质应该就是中和胃酸的药剂了,其实这只是一种尝试,众所周知,树叶和茅草什么的,烧成灰之后,就会剩下含有碳酸钾的物质,这显然是一种碱,胃酸的主要成分则是盐酸,这两样东西在一起反应,就会形成氯化钾、二氧化碳和水,都是中性无毒的东西,而且还能补充钾离子,我觉得这显然会有用。于是在灰粉结晶制成之后,我便勇敢的挖了一勺子放在纸槽里,捏着鼻子吃了下去,那种味道,苦涩中带着咸腥,好像舌头在遭受严刑拷打一样,我强忍着要呕吐的冲动,灌了一杯水下去。
接下来数天的濒死卧床让我彻底放弃了自己做药的念头。
那时候我很虚弱,没什么力气去捕蟹,只能靠罐头维持生命,拿一个罐头,然后在床上窝成一个C字,把罐头围在中间,热得差不多了,就把它递给小罐头,他把它打开,我再接过来靠着床吃下去,剩下一点舌头够不到的底子,再递给小罐头吃,就这样坚持了几天,罐头果然就吃完了,我只好和小罐头一起吃那个木头冰箱里的死鱼,其实当时我已经颇恢复了一些体力,大概有个二分的力气了,可以坚持生火,可以把那些死鱼嘴里捅进个木棍儿插在炉火边上,烤到外焦里嫩,然后用手一点一点撕下鱼肉来吃,再把剩下的鱼头鱼骨鱼内脏鱼尾巴鱼鳍扔给小罐头,这不是什么美好的事情,因为做这些的时候我总是腹痛难当,还时不时呕吐出一些胃酸来,如果强忍着不吐,捂住嘴的时候胃酸就会从鼻子里喷出来,留下酸臭的气味和火烧火燎的痛觉。后来鱼快吃完,饥饿和恐惧就逐渐出现在我心里了,我有点担心巨大的小罐头会因为滋长的饥饿最后变节,把我给吃了,然后跑进深山里找一个母狼欢度余生,然后我开始计划利用他对我的信任把他给吃了,于是那时候我眼里的小罐头就经常显露出美味的样子,有时候是滋滋冒油的狗肉串,有时候是咕噜咕噜冒着热乎气儿的狗肉汤锅,有时候是鲜香劲道的手撕狗腿。
我真不是一个好伙伴。
好不好看其实已经无所谓了,这是个混乱的音符,濒死之力肯定是没法制服一个大狗,有时候我把事情想得太复杂。在我住在垃圾场的水泥管子里时,看过屠狗户杀狗的状景,那人将要搬走,他养起来的专门用来作为肉食的改良圣伯纳已经都被狗肉加工厂拉走了,他要改行离开垃圾区,家里还剩着一只用来看门的小狼狗,那狗总是很快乐,每天摇着尾巴鞍前马后的跟着他,对他惟命是从,他拿着一根木棍,举得高高的,那狗就乖乖坐在那里摇着尾巴盯着他看,他抡圆了就对着小狼狗的脑袋一棍子,它就嚎叫着跑走了,然后那人呼唤着狗的名字,它就畏畏缩缩摇着尾巴试探着再走过来,坐在那里摇着尾巴眨巴着水汪汪的大眼睛看他,他便又抡圆了木棍狠砸小狼狗的脑袋,它就又嚎叫着跑走了,这样反复了很多次,简直像一个可怕的仪式一样,最后小狼狗就被这样一棍棍的打死了,当时我喜欢观察人,我从那个人脸上看到了内心深受折磨的样子,然后我觉得世界上好像真的罕见真正的坏人,他们总是有正当到没有任何言辞可以反驳的理由。
我开始怀疑小罐头对我怀有同样的感情,假如我愿意,我也能这样打死他,可是我不愿意,而且因为产生了吃掉小罐头的想法,理由只是饿,我开始怀疑我是真正的坏人了,这让我感到愧疚万分,痛苦难当。
这时候屋外木制冰箱的位置发出声音来,我和小罐头都因此兴奋异常,这显然是个什么动物来偷死鱼的,不管它是个什么东西,我们都一定要把它杀成碎片,掏出它热乎乎的内脏,割下它多汁的肌肉,做成各种好吃的。
“小罐头!快快快快快啊!”
“呜呜呜呜汪汪汪汪汪!”
我披上外衣追出去的时候小罐头和那个动物已经在远处山坡上打成一团了,看起来小罐头毫无悬念的占着上风,压着那个动物啃着扑着,我拎着小柴刀拄着一根木棍,尽量让脚步快一点,好不容易走到跟前,发现小罐头在撕扯的,是个人。
一个光着屁股的小姑娘。